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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周汾漪（第2页）

周汾漪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斑驳脱落的墙壁。窗外的月光苍白而无力，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棂，在地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斑。屋内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霉味、尘土味和淡淡血腥气的复杂味道。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或许几天，或许几个星期，时间的概念早已模糊不清。

他的意识像是一叶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小舟，随时可能被彻底吞没。过去的痛苦记忆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反复刺穿着他脆弱的神经。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彻底枯竭。放弃吧，他想，就这样沉沦下去，也许才是唯一的结局。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光芒，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眼前的虚空中。那光芒并非金色或白色，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包含了无数色彩、又仿佛什么色彩都没有的混沌之光。它就像一颗投入死水潭中的石子，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奇异的涟漪。

光芒越来越盛，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似乎是一个人形的存在，但周汾漪无法分辨其具体的样貌，只能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浩瀚而古老的气息从那身影上传来。那气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既非冷漠，也非仁慈，更像是一片亘古不变的星空，深邃，宁静，包容万物，又超然物外。

那身影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目光似乎落在了周汾漪身上。没有审视，没有评判，只是单纯地“看”着他。在这种目光下，周汾漪感觉自己仿佛被彻底看穿，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都无所遁形。

他想开口询问，想问这突如其来的存在究竟是谁，想问这诡异的景象是否又是他濒死前的幻觉。然而，喉咙依旧是干涩的，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绝望感再次袭来，难道连最后一点沟通的希望也要被剥夺吗？

就在他心生绝望之际，那个身影动了。它并没有靠近，也没有做出任何惊天动地的动作，只是伸出了一只同样被混沌光芒笼罩的手，轻轻拂过周汾漪的眉心。

那触碰极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一种更加深邃的力量。瞬间，周汾漪感觉一股平和而浩瀚的能量缓缓流入自己的身体，如同涓涓细流，滋润着他干涸龟裂的心田。那股能量并没有驱散他的痛苦，也没有抹去他的记忆，但它却奇迹般地抚平了他内心深处那些躁动不安、濒临失控的戾气。

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狂跳的心脏也恢复了些许秩序。他那因为过度悲伤和恐惧而一直紧绷的身体，似乎也找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宁。虽然失声的状态没有改变，但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前所未有地清明。

随后，一个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平静无波，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亿万年的沧桑和智慧，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蕴含着天地至理，深邃而遥远。

“凡人，你为何如此执着于痛苦？”

这个问题如同惊雷，在周汾漪空白的脑海中炸响。他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哪怕只是一个音节。但依旧是徒劳。他只能瞪大了眼睛，努力理解着这个声音的含义。

“痛苦……是因为……执念……”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你执念于‘逆道冥煞’的魔性，执念于未能掌控自身力量的悔恨，执念于……你亲手斩断的那些羁绊。”

周汾漪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是啊，他怎么可能不执念？那些画面，那些声音，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日夜不停地折磨着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味道；每一次闭眼，都看到至亲哀嚎的面容。

“你错了。”那个声音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语气依旧平静，“‘逆道冥煞’，不过是天地浊气汇聚所化的一件器物。它的凶戾，源于人心的黑暗。你以血唤醒了它，又被它的力量反噬，这并非它的罪孽，而是你的选择。”

“选择……”周汾漪喃喃着这个词语，喉咙里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是啊，是他选择了挥刀，是他选择了沉沦于复仇和毁灭的欲望。可是……那是因为他以为师门有变，是因为他要阻止更大的灾难……难道连这些都错了？

“所见未必是实，所信未必是真。”声音悠悠传来，仿佛在诉说着某种古老的箴言，“你眼中的‘真相’，或许只是他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但你挥出的刀，造成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无法抹去的因果。”

因果……周汾漪咀嚼着这个词。他明白，他犯下的罪孽，如同烙印，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灵魂上，刻在了那些逝去之人的命运轨迹上。无论真相如何，他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悲伤……悔恨……绝望……”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列举着什么，“这些都是凡人必然会经历的情感。它们如同四季更迭，如同潮起潮落，是生命的一部分。沉溺其中，你只会被其吞噬，最终化为虚无。”

“那我……该怎么办？”周汾漪几乎是用尽了灵魂深处的力量，在心中呐喊出这个疑问。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看。”那个声音简洁地说道。

随着这个字的出现，周汾漪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脱离了躯壳，飘向了窗外。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这座沉睡的京城。不再是阴沉和绝望的色调，而是展现出一种历经沧桑之后的宁静。月光洒在古老的宫殿屋顶上，泛着柔和的光泽；城墙下，有更夫敲着梆子，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小巷深处，似乎还能听到几声犬吠。这是一种平凡而真实的安宁。

他的意识继续飘荡，穿过了层层叠叠的屋檐，越过了巍峨的城墙，来到了京畿之外的旷野。

他看到了一片荒凉的土地，曾经的战火早已熄灭，只剩下焦黑的痕迹和丛生的杂草。但在那片土地上，已经有顽强的小草探出了头，迎接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生命的韧性，在这里得到了最直接的体现。

他又看到了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河水汹涌澎湃，裹挟着泥沙，奔向未知的远方。河岸边，有农人正在辛勤劳作，有渔夫在船头撒网。他们的身影在宏大的自然面前显得渺小，却又充满了生生不息的力量。

他的意识继续蔓延，跨越了高山，渡过了大河，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有繁华的都市，有宁静的乡村，有嬉笑打闹的孩童，有辛勤耕耘的农夫，有潜心修行的隐士，也有为生计奔波的凡人……这是一个充满了苦难，但也同样充满了希望和生机的世界。

他看到了无数个和他一样，在命运的洪流中挣扎、痛苦、迷茫的人。他们或许没有犯下他那样沉重的罪孽，但他们同样背负着自己的十字架，艰难前行。

他看到了时间的流动。如同奔腾的河流，一去不返。昨日的悲欢离合，今日已成往事云烟。无论多么深刻的痛苦，多么刻骨的仇恨，多么绝望的境地，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慢慢沉淀，化作历史的尘埃。

他看到了新生。在他那片荒芜的内心世界里，似乎也悄然冒出了一点点微弱的绿意。那不是遗忘，不是原谅，而是一种……接受。接受现实，接受痛苦，接受自己已经犯下的错误，并且，接受自己依然活着的事实。

“时光……”周汾漪的意识中，浮现出这两个字。

“时光是最公正的法官，也是最仁慈的医者。”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温度？“它能抚平伤痛，能沉淀记忆，也能……带来新的开始。”

“新的……开始？”周汾漪重复着，心中某个角落，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是的。”声音肯定地说道，“你并非毫无价值。你手中的力量，无论多么危险，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你犯下的错误，提醒着你人性的脆弱；你所承受的痛苦，也让你对生命有了更深的敬畏。放下执念，不是忘记，而是将其转化为前进的力量。”

“可是……我……”周汾漪想说自己失去了太多，已经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