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县令上前一步,语气多了几分热切和主动:“沈县主所需量如此之大,制冰当真是大用场!只是遂川地薄人稀,硝土来源有限。下官此番回去,可晓谕治下,让他们去周边几县地界收……”
他想说“悄悄收”,但终究脸皮薄了些,含糊过去,“也能扩充些来源,只是速度稍慢。”
沈嘉岁正看着仆役小心地盖好盛放硝石的木箱盖子,闻言,视线转了过来。
那双清冷的眸子落在娄县令热切而略显小算计的脸上,停了一息,随即移开,声音平缓地切断了他那份打算:“此法费时费力,见效也慢,还需你的人担着风险,非长久之计。”
她踱开两步,望向院子里晾晒着的几匹细葛布料,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洁的廊柱上敲击了两下,发出轻叩。
“我倒有个法子。娄县令不必再费人力四处搜寻土源。由你遂川县出面,联络周边邻县:如临武、崇义、上犹诸县。凡愿合作的,你遂川县无偿出人出法,指点他们如何掘土如何过滤熬煮得纯硝石粉。”
娄县令眼神茫然了一瞬:“出人……出法?无偿?”
这几个字眼,像一块石子投入热油里,炸得他那点盘算噼啪作响。那不是白给人做嫁衣?
“然也。”沈嘉岁微微颔首,“作为交换,凡由他们依此法所出之硝石粉,你遂川县抽纯利三成。”
她看着娄县令眼中猝然亮起的光芒,继续道:“如此,邻县得了实利,又省去摸索之工;而你遂川,不需付出田土人丁,便坐收源源不断的进项。此乃两便。”
“妙!妙啊!”娄县令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这哪里是两便?这是天大的便宜!
遂川穷了几辈子,不就因为没地没矿吗?若只凭指点别人挖土熬煮,就能抽成银子……这简直是天降的生财之道!
他脑中瞬间被白花花的银浪淹没,几乎要不顾体统地笑出声来。
这欣喜只持续了一瞬,沈嘉岁的声音紧跟着砸了下来:“唯有一条,无论他县用此法得硝石多少,无论他们开出何等高价来求售,此批硝石,最终唯有一处去处,必得尽数售于我沈嘉岁之手。”
“娄县令,此乃命脉,可记清楚了?”
院中霎时一静。
连原本搬运银钱箱子的仆役都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娄县令脸上的狂喜冻住了。他瞬间明白了,此法再妙,若违了这“唯一去处”一条,沈县主随时能让它一文不值。
这才是真正的底线,是拴在一切利益上的缰绳。
娄县令深吸一口气,腰背挺直,毫不犹豫地拱手躬身,一字一顿:“沈县主请安心!娄县令在此立言,遂川一县所得硝石分润,连同邻县所出硝石,必定一锱一两,全数交付新昌!若有违背,娄县令甘领任何责罚!”
他语气斩钉截铁。银子再好,也得有命花,有路赚。
新昌如今蒸蒸日上,沈嘉岁的手段他更亲见了几分。
他心知肚明,此刻没有第二个选择。
沈嘉岁唇角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终于清晰了些许。
“好。”
她转身,步履没有丝毫拖沓,“硝石点算装车,交割银两。娄县令既已领会精神,此事后续,便劳烦娄县令代为操持了。邻县何人接洽,如何分配,分润如何运送,你自行裁度。”
娄县令怔了刹那,随即心头竟泛上一丝受宠若惊。
这意味着,新昌一方只负责验收给钱,所有的组织协调,甚至可能产生的龃龉纠葛,统统落在他肩上?
这分明是件实权在握油水丰厚的头等事务!
沈县主竟如此信重他?
“必定尽心竭力,不负县主信任!”他再次躬身。
沈嘉岁只微微颔首,不再多看他一眼。
青玉色的袍角迤逦过砖地,转向院角那条花木扶疏的甬道,就此离去。
内堂书房的门轻轻阖上,窗外繁茂的紫薇枝叶将午后的斜阳切割成片片晃动的光斑,斜斜地投在青砖地上。
紫莺早备好了温热的蜂蜜水,无声地置于酸枝木书案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