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再叩首方起,垂手躬身答道:
“臣受皇命,岂敢言苦,仰赖陛下洪福,九边宴然,可称太平。”
“太平。。。”
崇宁帝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淡淡道:
“朕听闻年前草原上闹了白灾,准格尔部似有南下的迹象,可有此事?”
王子腾忙答道:
“陛下放心,臣已细细察看,并无此事,准格尔远在漠南,既闹了白灾,粮饷不足,如何还能千里叩关?
不过是近处几支草头鞑靼,饿死了牛羊,借着准格尔的名头,寻机生事罢了。
九边将士枕戈待旦,尽心用命,不曾懈怠,陛下可高枕无忧。”
崇宁帝呵呵一笑,点头道:
“若果真如此,自是再好不过,朕高枕无忧,爱卿居功甚伟。”
王子腾躬身谢道:
“陛下谬赞,真叫微臣汗颜无地,臣不过循例察看,实不敢言功。”
崇宁帝将青瓷杯盏放下,垂着眼睑,忽然道:
“卿发来的奏折,朕皆已看过,却从别处听来一事。。。朕听闻大同总兵,在营中私设马市,与鞑靼诸部交易盐铁等物,依卿看,可有此事?朕在卿的奏疏之中,倒未曾瞧见。”
王子腾脊背倏的绷紧,身上沁出冷汗来:
“臣。。。臣确有些风闻,然查无实据。。。孙家世代将门,忠勤王事,兴许只是诬告。。。”
皇帝截断话头,面上依旧挂着笑意,点点头:
“倘若如此,自然最好,将门呐。。。朕记得,这孙家祖上,是老荣国公的旧部?听说当年深入草原,顶风卧雪,也是给老国公牵过马的,有此情分,倒也难怪,朕拿此事问你,也是叫你为难了。”
王子腾忙复又跪倒,急道:
“陛下明鉴,臣受陛下抬举,方有今日,岂敢有半点徇私?实是。。。实是边军积弊,已如老树盘根,交结纵横,臣唯恐牵一发而动全身,届时操切生变。。。臣有负圣恩!”
崇宁帝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御案:
“盘根错节。。。树根都烂了,光是修剪几根枝叶又有何用?朕若只想要个面上光鲜,也不必劳爱卿这般重臣如此辛苦。
你性情稳妥,朕实欣慰,然则边关重重,若再只顾着那“稳妥”二字,只怕来日祸起萧墙,朕与卿。。。皆无颜面去见太祖啊,朕心中所思,爱卿可能谅解?”
声音虽缓,却字字千钧,皆砸在王子腾背上,叫他当即冷汗涔涔,伏地叩首,不敢仰视,声音微颤道:
“臣。。。臣愚钝!辜负天恩!乞陛下再予臣些时日,臣必当整肃纲纪,不负陛下所托!”
崇宁帝默然片刻,挥了挥手:
“罢了,你才回京,路途奔波,且好生将养,料理家事。其余事。。。容后再议,先下去吧。”
王子腾再拜而出,直至宫门外,方才吐出一口气来,竟觉得有些发冷,方才察觉中衣尽湿。
他此番回京之前,便已猜得崇宁帝心中必有不满,然而真个到了此时,心中忐忑惊惧,也莫能抵御。
只怕这京师,多半待不长久啊。。。
又叹了口气,前头长子已迎上前来,满脸喜色,拱手作揖:
“儿子来迎老爷回府,听闻老爷回京,各家皆有贺礼送到,琏二哥得了赦大老爷的话,正在府中等候,说要给老爷接风洗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