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敢引申,就取个基本字面意。”祝一凡将咖啡粉倒入滤器,动作不疾不徐,“鄙人当年主修的呀,是东方古典哲学,‘无为而治’的躺平大法!讲究的就是一个顺势而为,不争不抢,省心省力。像长毛怪那种比‘忽必烈’还要多出一‘烈’的行为和思维模式,我就一点没有,根红苗正得很。”
“比‘忽必烈’多一‘烈’,怎么讲?”崔媛媛明知故问,笑意盈盈。
“胡逼咧咧!”祝一凡按下咖啡机开关,声音干脆。
崔媛媛脸上那完美的笑容瞬间凝固,染上一丝被粗俗冒犯的羞窘红晕:“你…你就不怕我如实汇报给廖大?”
祝一凡转过身,倚着冰冷的咖啡机,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反问,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那敢问崔主任,您又是如何精准地知道,‘长毛怪’这个亲切的昵称,指代的就是我们敬爱的廖同志呢?”
崔媛媛:“。。。”
精心维持的气场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她抿紧了嘴唇,眼神闪烁了一下。
咖啡机发出沉重的咆哮,浓郁的焦香苦涩瞬间弥漫开来,暂时压倒了空气中的谄媚和算计。祝一凡没有立刻去拿咖啡,反而就地在咖啡机旁,旁若无人地做了几个极其标准的深蹲。每一次下蹲和站起,骨骼都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咔哒”声,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啮合,又像在进行某种古老而诡异的“心灵重力”仪式,将周遭无形的压力一点点沉淀下去。
办公室里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死寂,只剩下咖啡苦涩的香气无声流淌,以及崔媛媛书页翻动时那刻意放轻却依然刺耳的沙沙声。
良久,咖啡的喧嚣平息。祝一凡端着那杯深不见底的黑色液体,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暮色正以一种近乎掠夺的姿态,贪婪地吞噬着钢筋水泥的丛林轮廓。他望着那片急速沦陷、暗淡下去的城市天际线,背影显得格外单薄。声音忽然褪去了所有的戏谑、锋芒和伪装,只剩下一种被掏空后的、近乎虚无的平静疲惫。
“媛媛…”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却带着一种疏离的疲惫,“争?我是真的…倦了。有时候想想,这人活着吧,拼命刨根问底,可能本质上就是一种规模浩大的‘西西弗斯行为艺术’。”他抬手指了指窗外,暮光将他的指尖染得微红,“你看这交警的日子,黑夜来得贼快,像不讲道理的劫匪。还没咂摸出点人情冷暖呢,冷飕飕的黄昏就‘啪叽’一声,直接糊你一脸。站在这六楼的悬崖边上,看着外面那片苍茫暮色,漆黑粘稠得如同打翻的墨斗,”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性,“悄无声息地漫上来,淹没路灯,淹没高楼,淹没视线所及的一切…这种时候,心里头就特别容易空,像个被戳破的气球。忙啊,转啊,一天天陀螺似的,到底图个啥呢?就像远处天边那点垂死挣扎的夕阳尾巴,红得再悲壮凄艳,也扛不住黑夜这泰山压顶般的重量,迟早给摁进墨海里,渣都不剩。”
崔媛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诗意和凉气的“丧”击中了,书都忘了翻:“老祝!你这哪是躺平?你这是……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核弹头’!太消极了!”
祝一凡缓缓转过身,背靠着冰凉的窗玻璃,咖啡杯口氤氲的热气在他眼前扭曲升腾,形成一小片朦胧的雾障,模糊了他的表情。“消极?也许吧。”他的声音透过雾气传来,显得有些遥远,“但你想想,人这一辈子,说穿了,不就是跟这注定降临的永夜死磕?拼尽老命,爬得再高,”他手指向上,虚虚地点了一下天花板上的石膏纹路,“也不过是…在那个高处,借着落日余晖,徒劳地汲取那么一点点转瞬即逝的虚假暖意。就像雪山之巅那点可怜的残雪映照着夕阳红光,看着挺美是吧?像悲情的绝唱。可北极圈来的罡风一吹,照样冻得你灵魂出窍,骨髓结冰。”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如同梦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穿透雾气向她投掷思想的碎片,“可你说这‘徒劳’完全没分量吧…也不见得。就在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看着那点可怜的反光,感受着黄昏那股子吹面不寒、却又深入骨髓的凉意…心里头啊,好像还真他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刺啦’一声冒出来了。说不定…就是这点明知徒劳却还要梗着脖子硬撑的劲儿,这点不知死活的反抗本能,才让‘活着’这事儿,有了一丝丝沉甸甸的重量,”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感受着那一点有限的暖意,“和…嗯,这点聊胜于无的…体温?”
叮!
【系统猝不及防地上线,冰冷的电子音带着尖锐的讽刺【目标情绪扫描:崔媛媛,困惑指数:↑↑↑(逻辑模块过载)防御指数:↑↑↑↑(警戒阈值突破)哲学抗性:-15%(存在主义病毒入侵)特别警示:您的“虚无主义强酸鸡汤”已突破目标心理防火墙,极高概率触发深层“反洗脑应急程序”!当前博弈胜率评估:48%。
系统你几个意思,我把斯多葛派给洗脑了?
崔媛媛的眉心紧紧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复杂得像在看一个刚刚启动自毁程序的危险AI:“老祝!你太狡猾了!绕了这么大一个‘哲学迷宫’,布下层层陷阱,就是想给我脑子里植入病毒,把我拖进你这绝望的‘虚无主义泥潭’里?做梦!”
她“啪”地一声重重合上那本厚厚的精装书,动作带着被戳穿底牌的气急败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悸。
祝一凡没有回应她的指控。他只是沉默地、又一次在窗边做了个深蹲。骨骼发出清脆而怪异的“咔哒”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垂眸,凝视着杯中那深不见底的褐色漩涡,心中默念:破局如弈棋,落子惊风雨,一着错,满盘皆枯骨。
“装傻似执棋,迷雾藏锋芒,局终了,方知谁握屠龙刀…”办公室里,咖啡的焦苦醇烈、书页的油墨暗香、无声交锋迸射的思想电火花、以及角落里那些小心翼翼却又无处不在的窥探目光…这一切微妙地、粘稠地交织、发酵,酿成一杯名为“权力更迭”的毒酒,无声地浸泡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一刻,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