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一凡推开交警综合办公室厚重的门,一股异样的空气扑面而来。
曾经嘈杂忙碌的景象似乎被抽干了活力,只剩下一种被刻意压制的寂静。更刺目的是那些变化。那些他曾力排众议提拔、改革薪酬制度后切实尝到甜头的年轻辅警们,此刻宛如精密操控的无人机群,齐刷刷地将“信号”聚焦在了一个新的“基站”上。
崔媛媛端坐在祝一凡斜对面的工位上,背脊挺直如刀锋切割空气。她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操纵心理学精要》,烫金的“POWER&INFLUENCE”在顶灯下闪烁着冰冷而诱人的光泽,如同淬毒的珠宝。她纤纤玉指正优雅地划过书页,神情专注得仿佛不是在研读理论,而是在解译一卷能召唤深渊之力的上古**秘卷,指尖每一次轻点,都像是在凝结无形的丝线。
祝一凡眼皮都懒得抬,对这种表演视若无睹。
他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只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几名辅警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交织着复杂的光:一丝残留的歉疚、更多是新晋的谄媚和急于撇清的疏离。随即,他们更加卖力地围绕在崔媛媛周围,仿佛她周身散发着某种能带来晋升的神秘磁场。
“崔主任,您这杯子空了,我给您续上!新到的明前龙井!”一个曾经因祝一凡争取到加班补贴而感激涕零的小辅警,此刻声音甜得发腻,捧着崔媛媛那印着“领导专用”字样的保温杯,如同捧着圣物。
“媛媛姐,这报表格式是按您昨天指示新改的,您看看还有哪里需要完善的?”另一个曾因祝一凡改革获得转正机会的骨干,语气恭敬得近乎卑微。
“崔主任,您需要的历年事故分析报告,我整理好放您右边抽屉第二格了。”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献宝般的殷勤。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细腻而粘稠的谄媚,无声地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墙,将祝一凡隔绝在外。他成了办公室中央一座被遗忘的孤岛。
他径直走到自己位置,开机,敲击键盘。
哒哒哒…哒哒哒…急促而单调的声响,成了这片被驯服的空间里唯一的、固执的反抗之音,敲打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祝主任~”崔媛媛的声音终于响起,像蜜罐打翻在银铃上,清脆悦耳,甜腻得能拉出丝来,却又在尾音处藏着一根淬了毒的细针,冷不丁就扎你一下,“您这脸色…啧,阴沉得能拧出水了?昨晚跟‘周公’博弈,惨遭滑铁卢了?”她合上那本厚重的“秘典”,封面上的烫金大字随之隐没,仿佛收起了利爪。她转过脸,笑容完美得如同AI合成的面具,眼神却锐利如探照灯,在祝一凡疲惫的脸上反复扫描,试图捕捉任何一丝情绪的裂缝。
祝一凡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那架势仿佛要把办公室里沉滞的陈年油墨味、廉价消毒水味,以及眼前这朵“解语花”刻意散发的、侵略性的香水芬芳,统统吸入肺腑,再用意志力强行净化掉。
他扯出一个标准得令人齿冷的职场假笑,声音平稳无波:
“崔主任多虑了。您这一来,简直是甘霖天降,春风化冻!把我肩上那千斤重担,‘唰’地一下,”他做了个利落的劈砍手势,“就卸掉了一大半!活儿轻省了,我这心情啊,自然就跟着‘万里无云,艳阳普照’了!实是感激涕零,铭感五内啊!”每个音节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裹着刺骨的寒气。
“不对哦,”崔媛媛轻轻摇动食指,动作优雅得像在指挥一支无形的交响乐队,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声音却骤然降了八度,寒意弥漫,“这话里藏针,酸味儿浓得要冲破臭氧层了!怨气压都压不住,严重超标!要不…”她作势起身,动作流畅得像T台上的超模,带着一种精心设计的压迫感,“我现在就去找廖大聊聊?我还是给您当个鞍前马后的小卒子吧?分权这事儿,我这心里啊,总觉着像揣了块冰疙瘩,实在不安生呐!”她眼神锁住祝一凡,等待着预想中的慌乱。
祝一凡眼皮依旧低垂,目光落在黯淡的屏幕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发出刺耳的噪音。嘴角那抹弧度像是用最精密的卡尺校准过,分毫不差:“大队党委的金口玉言,‘圣旨’如山,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摇得动的?崔主任这是…嫌我这把老骨头烤得不够酥脆,想再给我底下添把柴,架火上彻底‘滋滋’作响么?”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浓茶,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炸开,直冲眉梢。
崔媛媛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哼,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她重新翻开那本“操纵宝典”,指尖精准地点在某一页泛着冷光的黑色铅字上,开始了她的“心理布道”。
“祝主任,您看,”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学术性的蛊惑,“古希腊的斯多葛哲人,早就洞悉了幸福的真谛!他们说啊,真正的智者,必须学会将自己的幸福之锚,从那些完全不可驾驭的惊涛骇浪,比如~某些突如其来的‘组织关怀’里。。。”她刻意停顿,抬眼,目光带着实验室观察样本般的审视,“拔出来,牢牢地系泊在‘自我主宰’的内在港湾里!我看您这精神内核,”她加重语气,“稳如昆仑磐石,绝对是‘人中之龙’的顶尖配置!这点小风小浪,又岂能动摇您这巍峨如山的非凡气度?”这顶高帽,扣得又准又狠,沉甸甸地压下来。
“哦?除了拔出来!”祝一凡终于抬起眼皮,挑眉,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他慢悠悠地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近乎挑衅的慵懒,走向角落里的咖啡机,“斯多葛的先贤们,还蛐蛐我啥了?”
“什么拔?哎呀呀,主任!”崔媛媛故作惊讶地掩口,眼底却毫无波澜,“您这遣词造句,怎么专挑‘下三路’使啊?这可不符合您一贯老实人的风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