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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第1页)

如烟要去的地方是水镇,所以她在通德县并没有停留。水路在这里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船在漆黑的水中行使,沿途看到的景致使如烟惊诧不已,她想,天哪,我正走向梦中。橹声埃乃,推开水波前进。起初是星星点点的房屋,随后连成一片,河边有用青石板堆彻成的街道,五颜六色的衣物晒在凌乱的晾衣绳上,有人在岸边行走,有人在河边捣衣服。一座石拱桥出现在水面上,仿佛伸懒腰的猫。阳光可能并不耀眼,但如烟看到那座桥时,阳光却如雨滴般落来。就是这里了,船夫说。如烟迷茫地望向四周,这就是水镇?她问。船夫把船摇向岸边,停下了。如烟登上了码头,好奇的四处张望。也许是名叫水镇的缘故,夕阳的金光撒在空气中显得湿漉漉地沉重。如烟看不出水镇的风景同那艘尖尖的黑桅杆船有什么相似之处,那幅水镇的风景画何以显得那样诡谲?

如烟沿着街道前行,她来到石拱桥边,想了想,她并没有上桥,她目光斜余里看到了河岸青青草地。草地上来来回回有骨棱如竹的脚印。如烟不由一怔,这点点青草地何其熟悉,曾几何时,柔软如毯一样的感觉走过她的心中,她能捕捉到的就是这种青翠欲滴。在草地上有野葡萄在浅浅的脚印两边蓬勃生长,宛如受惊的蛇。如烟呆呆立在草地中央,看那斜阳渐渐地沉去。有人走到她身边停住了脚步,如烟侧头望去,她被他脸上的骇异惊呆了,他的震惊表现得如此强烈,甚至使如烟感到他看到的自己是鬼魅。这个人颤声说,你是水妹么,原来你还没有死。如烟记得李贺也说过类似的话,她知道自己正在走进一段尘封往事,也许谜团也开始向她昭示,也许谜团将永远无法揭开。如烟看那人远远离去,他害怕的神色中掩藏不了好奇。如烟想他可能会告诉其他人关于自己的事,她知道人们会怎样议论自己,但显然有另外一个她在这里生活过,痛苦过也欢笑过。

如烟看到了数步外沿街开着一家杂货铺。不知出于什么印象,她向它走去。杂货铺卖一种治头疼咳嗽的褐色药粉,同时兼卖南国锡纸、梨膏糖。店铺柜台的后面坐着一位妇女,布满皱纹的脸如同水镇纵横交错的水路。如烟走到柜台前,并没有说话,阳光被她的身影挡住,涌起的阴影突射到这位妇女的身上,她吃惊地抬头,恰巧与如烟目光相对。天色滚动般地暗了下来,空气中或许流动着墨汁,因此使夜色深浅不一,有变幻不定的迹象。然而还有一丝诡谲,如烟得出这种印象是从那位妇女奇怪的表情中感觉到的。中年妇女紧张地站了起身,天哪,她喃喃说,你还活着。如烟被一团迷雾包围,迷雾随后散开,使她顿感毛骨悚然。她霍然回身望去,她看见了那幅梦中诡秘的景象缓缓驶来,一模一样。

如烟几乎要大声地喊出来,原来是这样。那艘尖尖的黑桅杆船是一排起伏的房屋,绒毯一样的大海竟是这条漆黑的河流,水声潺湍,敲荡着她噩梦的胸口。夜色遂成柔软的水波荡漾在她脑中,如烟如雾的感觉同梦中的意境一模一样。中年妇女极大的震惊仍然没有退却,她缓步走出店铺,她要想握住如烟的手,但她迟疑地凝固了伸出的手。如烟自言自语地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那时候夜空飘下了霏霏细雨,仿佛一团雾气在河面上蔓延,可以望见河对面的灯光幽暗,明灭不定。现在如烟踏行在她自己的梦中,梦依然向她展示的是一个疑团,如烟无法看清本质。她心中隐隐有个感觉,也许她对这个环境再熟悉不过,但有一个痛苦的痕迹阻挠她的思路深入下去。如烟怔然呆立,雨丝很快打湿了她的黑发衣衫。中年妇女迟疑地说,你想不起来么。如烟蓦然一惊,她想要点头,内心深处却涌起一个强烈的尖叫,不,不是。如烟裹紧衣领,她意识到这场谈话也许会对自己很不利,她犹豫着,不知道如何是好。陡然之间,某一处的窗户打开了,在迷雾一样的雨中显得并不真切,但那灯光荧荧,剪出一张布满沧桑的脸,如烟讶然望去,她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唇翕动,她听见他说,回家吧。如烟一怔,便看见窗户砰地合上了,灯光一闪而逝。如烟吃惊极了,她转头看去,那个中年妇女居然对她微微一笑,如烟想,不,她不知道。恐惧变得如此强烈,使她发冷地心跳,她疾步快走,夜色如同被搅动起来,变得烦躁不安。

也许她不知道自己将要去何方,但是脚仿佛指挥着大脑,她穿过一排沿河的房屋,走入一条屋缝之间的小径,这里找不见一丝灯光,浓厚的阴影似乎都回荡着如烟砰砰的脚步声,如烟想,这是梦中纵横交错的纹路,我正在穿越它。在幽径的尽头是一些残墙断壁,漫漫地丛生着野葡萄藤。如烟在它面前停住了脚步,怔了怔,或许是想了想,她俯身扒开草丛,在一块长满青苔的方砖下,赫然放着一幅画。如烟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击打声,她缓缓地把这幅画打开,仿佛久远之前,她也曾做过同样的动作。画纸已经泛黄,这仅仅是一幅铅笔画,画中的线条细腻柔和,尽管有些地方已经剥蚀,但是因为它是一幅写实画,如烟还是能一眼看清它。如烟震惊无比。也许在神态和着装方面,如烟和画中人物还有着差距,然而画中人物的面目五官,赫然就是如烟她本人。如烟摇摇头,不,这决不是我。她想所有的人都把我认成她,但我决不是她,我是如烟,从未来到过水镇。但是我——为什么会找到这幅画,如烟痛苦地想,这是为什么?

夜色仿佛顺着雨丝滴滴而落,在一片寂静中,如烟渐渐有所感应。在那个遥远的年代,如烟可以看见她在街道中奔跑,月光正如现在被阴云遮住,天空或许还落着小雨,溅起的水珠淅淅沥沥,起初她跳动的脚步声并不响亮,随后她可能转入一个胡同,胡同逼仄狭窄,脚步声便如同回荡在空谷里,她跑到如烟的面前,她蹲下身,在草丛深处藏好了如烟手中拿着的这幅画。她想了想,在画上垫了块红砖。然后她转身离去,她经过如烟如身边时,目光投来一瞥,如烟浑身一颤,她的五官清楚明白,仿佛如烟镜子里的影子,唯一不同的是她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如烟看她远远离去,直到消失在沉沉夜色中。如烟所能想象的在此止步,她不知道她将走向何方,但如烟能感觉到不祥之兆,如同她曾在梦中所嗅到的感觉,那长久的颤动的不安。

如烟的浮想,使过去的事和现在的事有了眉目,然而问题是,那个年代或许已是尘封结垢,但如烟遥想往事时,竟是如此清新欲滴?如烟的眼前闪过杂货铺的那位中年妇女,如烟感到有必要重新和她相见。正如所有不能理解的事情一样,仅仅出于本能。如烟回到漆黑的深巷中,雨飘落在深巷中发出叹息的声响,柔和得宛如有一人与如烟擦身而过,如烟看不见他,可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微微气息。她走出深巷,迎面河岸力量粼粼的灯光带来了一团清风,使她明白这不过是泥土的气息。如烟一眼可以判断出那一溜房屋中并不起眼的杂货铺,她迈着坚实的步伐回到杂货铺前。这个时候如烟有一种感觉,她穿行在诡谲的梦中从未像现在这般清新。杂货铺已经打烊,中年妇女把最后一把牙刷收进柜台里时,便看到了灯光外默然站立的如烟。她本来可以吓得大叫,然而对于如烟那种面孔,她曾经再熟悉不过。她心头的恐惧只是一闪而逝,心想你来找我,绝对不是出于什么恶意。她说,你想要说什么。如烟说,我不知道如何说起,可是我想你们都错了,我不是水妹,我是如烟。我来到水镇,是因为一个奇怪的原因。如烟的话说到这里便打住了,她想,水妹是如何的一个女子?

有一幅动人的景象如帷幄一样缓缓展开。这是从如烟内心得到的印象,尽管中年妇女正在向她讲述一段陈年旧事。记忆仿佛泛黄的旧报纸,只要把它打开,那个年代就浮出蒙蒙的水面,清晰地展现在眼前。那是发生在一个名叫水妹的姑娘身上的故事。她脸上常常挂着的微笑如同阳光一样灿烂。她生活在水镇这个狭小的环境中,这一点与如烟毫无相似之处。如烟听着中年妇女的叙述,思索渐如夜空中飘动的细雨,逐渐畅通舒放,如烟并不是水妹,但她却感到自己正在缓慢地走进那个年代,仿佛重新走进一个平静安详的梦中。

首先得到印象的是那座石拱桥,粉色的雾气可以形容为流淌在河流上。有一个年轻人背着画夹穿行在桥上,他踽踽独行如山岚的雾气,他本来是要继续前行,然而不觉间他蓦然回望,所看到的景象恰好符合他拟订的写生画内容。这个年轻人走到桥这边的青草地上,撑开了画夹。他的确是要画风景,然而有一个意外打破了他的计划,使他的这幅风景画延搁了十年之久。在这十年之中,他从一个写实主义画家转为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年轻人年轻人拿起铅笔,他本来是要勾勒出一个淡淡的轮廓,他抬头望向石拱桥背后的临街房屋时,风景却多了一处,那是一个少女,阳光勾勒出她柔美的脸庞,或许是恰到好处,顿使她成为风景画中最美丽的一部分。

少女的名字叫水妹。她不知道她在年轻人的风景画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她的举动并未配合这诗一样的意境,她大声喊叫的声音粗鲁地打碎年轻人安排好的意图。

如烟心中突地一颤。她仿佛看到了其中的悲哀,这对于水妹或者如烟,都是一个令人心颤的未来。水妹时常在杂货铺里买一些褐色药粉,她欢畅的神情如同清泉潺潺流淌。有许多老成的人默默吸着旱烟袋,透过青幽的烟雾,他们看到水妹和那个年轻人之间仿佛渐渐升温的热水,最后沸腾起来。那是一个朴实的年代,年轻人画架上反射着丝丝冷光,他为水妹简单地勾勒出一幅素描。他本来要把它加工成油画,此后他却停下了笔,把这幅画永远地停留在这里。少女水妹并不知道在年轻人心中发生的变化,她尽可以用自己的温柔打动年轻人,但年轻人决心要离开水镇。他感到自己渐渐被扼杀,感到创作的源泉正在枯竭,或许他是不辞而别,其时他留下了一封信,署名水镇水妹收,水妹心中的绝望,因为这封信达到了高潮。

月光在此前的一夜狂舞。现在则被浓云遮盖。那是个微雨的夜晚,正如如烟曾经感到的那样,水妹在漆黑冰凉的街中奔跑。她藏好了年轻人留下的那幅素描,然后来到河边。河边的景象显得突如其来的可怖,水妹所看到的景象正是后来如烟的噩梦。夜色和细雨一样柔软,水妹弯腰在河边掬了一巴掌水,她所要做的并不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她倾斜手掌,让污黑的河水流回河中。这只是一连串茫然意识的开始。她伸足踏入河中,她不是要洗脚,因为她的另一只脚向前迈了更大的一步。水开始仅仅浸过她的膝盖,接着赶走浓浓的夜色,浸占着她的身躯。水珠在水妹的背影上跳溅,如烟感到一团冷汗顺着额头踉踉跄跄地流下;水妹在河中慢慢地溺水而死,让如烟捏紧了拳头。她眨眼之间,仿佛看得见汹涌黑浪翻滚,喉头有种突如其来的窒息感。

中年妇女说,我看见了你的尸体,那时侯谁都以为你死了,如烟打断她的话说,水妹是另外一个人,我是如烟。也许我内心深处一个水妹,但我是如烟,我并不是失去记忆,或者不愿承认,水妹大我许多岁,她如果能够活到现在,你该明白她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我相信这是一种心灵感应,也许你们看见她的尸体时,她的灵魂已经飞走,或者在我的身上,就附有她,所以在梦的深处,她才能苏醒过来。这么说我自己也都不敢相信,但我只想向你说得清楚一些。中年妇女迟疑地说,如烟姑娘,你从哪里来,你如何知道水妹。如烟说一个名叫李贺的画家给她的地址。多年之前,李贺曾经来到过水镇。中年妇女脸色一变,她仿佛听到一个不愿意听到的名字,恰如李贺不愿提及记忆中的水镇一样。如烟记得那个时刻李贺痛苦的神色,她顿时明白了。

对于水镇好心的人,过去的岁月并不能冲淡对水妹的记忆。水妹生前的活泼和死后的凄凉形成鲜明的对比,使人们痛心无比。一九七三年,如烟来到这个世上,如烟五岁的那年,水妹投水自尽,那一年水妹二十一岁;恰巧的是如烟在二十一岁这年,内心活动中开始感受到了水妹的存在。这种活动首先表现在她的噩梦中,然后巧妙地使如烟回到了水镇,她完成了她需要的一切之后,或许仍然蛰伏不动,或许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现在如烟开始感到如珍释重。黑夜仍然闪现在如烟的视野中,然而如烟可以感觉视线在逐渐开阔,或者也可以称这为神情目爽。如烟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她并无恼怒,反为水妹的故事潸然泪下。

如烟尽可以在水镇停留。不光因为这恬静优美的风光,也因为水镇朴实的人。假如不是因为水妹凄凉的阴影淡淡地笼罩着她,她会认为水镇是一个充满浪漫和传说的地方。现在她的脑中充满敏感的思维,无声无息的河流,她会联想到水妹伤心的泪水;阴郁的乌云,她会认为那是那个少女的凄然。她始终认为死去的水妹固执地守侯某处,等待着什么。水镇的人对李贺的憎恨一直延续到现在,他们认为假如水妹现在还活着,肯定会认清李贺的真面目。如烟不这么认为。她知道水妹坚定地走向河中,心中毫无怨恨,她可能会伤心落泪,但她不会怨恨。可是奇怪的是,李贺在十年之中,从未回到过水镇。他显得非常孤独痛苦,但他似乎更乐于忍受这些。这是为什么?

如烟收藏好在草丛中拣到的那幅素描。她谢谢了好心人的挽留,她离开了水镇。站在船头,如烟看到一片摇摇荡荡的河岸风光暴露在明媚阳光下。这是许久以来,她头一回领略到欢快。她回头望去,那一座石拱桥在粉色的雾气中伸着懒腰呵着气。如烟的目光中,沉重的水镇渐渐远去。她心中的噩梦留在了那里,只有一些余波还在心头回荡。如烟站在月台上,望着滚滚而来的火车,她的丝发被卷动的风吹乱,可她嘴角却露出一死微笑,她在想象当她把手中的这幅素描交到李贺手中时,李贺可能涌现出的复杂表情。

如烟乘当天的火车回到城中时,惨淡的风正从各条街刮过。如烟不假思索,踏着灰暗的街道,向李贺住宅走去。在胡同口洒落着煤球,使路径突然陷入了深深的黑暗。这条胡同的旮旯角落,都堆放着杂物,深入胡同的幽径,仿佛荆棘榛莽。如烟来到李贺房前,窗口透射的灯光照亮了班驳的墙面。如烟敲门,李贺打开门,如烟闻到了一团强烈的烟味,光线骤然涌来,如烟几乎睁不开眼睛。李贺抖落手中的烟蒂,说是你,你想必已经知道了许多事情。你想为水妹打抱不平么。

如烟把手中的旧画交给了李贺,她胸有成竹地看着李贺慢慢变化的表情。李贺看了一眼,说,不错,它的确是我的作品,那时侯还很不成熟。如烟所希望找到的破绽并未在李贺脸上体现,她有一些失望。如烟说,你难道不想补偿一些什么。李贺愣了愣,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我的内心充满内疚,所以我不能补偿些什么来减轻我的内疚。你可能不会明白,我愿意把自己陷入痛苦之中,你别以为我疯了,但是你应当明白,一个艺术家的创作灵感,应当从孤独痛苦,酗酒吸烟中激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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