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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1页)

如烟往事

少女如烟的生活里经常残留着梦的痕迹。每一次她从梦中惊醒,梦的形象便滴滴进入她的头脑中;当她拿起一枝针筒,残梦仿佛就蠕动在透明的药液身后,她能感受到。静夜在某一天来临,有一艘尖尖的黑桅杆船驶过柔软的脑海,大海如柔软的缎面光洁可爱。如烟从未见过如此诡谲的景象,这景象反复机械地出现在她的梦中,她感到害怕。

如烟可能没有注意到两种药液并排而置有可能拿错,她坐在窗前呆呆望着窗外阴沉的天气。天空中堆满了阴云宛如沉淀的污秽,蒙蒙细雨假如偶然一瞥,会以为是空中沾满了灰尘。护士美琪走进房间,淡淡地说,4号床是你负责的吗,他疼的厉害,他脸色不太好。如烟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她只是反复看了一下病人的手臂,手腕如同吹涨似的突凸。她说这没有什么,针尖扎漏了血管,我要给补一针。病人混浊的瞳孔强烈地感到了疼痛,如烟说,你要忍耐,每个人打吊针都会很疼,话没有说完,她开始感到惊慌,病人的额头出现了异常。他脸色惨白,如烟看出他表现的疼痛不是故作呻吟,如烟心中猛地跳动。

这一个下午她是那样举足无措,忙碌的医生和护士长闪过纷然的身影,使如烟感到自己如同窗外的微雨,已被拒之门外。如烟在长廊里挪动着步伐,从门外飘过的寒气冷得如滴出水来,如烟裹紧衣领,寒冷仿佛消融在懵懂的一处,使她吃惊似的一震。她发现自己踱步在许多延伸的阴影当中,在那长廊的尽头,阴影浓缩成一线,是那样锋利,如那梦中驶过的尖尖的黑桅杆船。如烟慌不迭地打开所有的灯光,刺眼的光芒驱散在身外和心内荡步的阴影,她转过身,迎头撞上匆匆走过的一人。那人步伐闪了一个踉跄,他侧过脸说,真对不起。他的五官线条清晰,但使如烟吃惊的不是他的外表,而是这个年轻男人吃惊的目光。如烟说,你认识我吗。他更加吃惊,难道你认出了我,他说。如烟茫然说,不,我不认识你,我随便问问。那个男人脸色惨白,急匆匆地快步走,如烟从熟悉的人中收寻着可能的熟人,结果一片茫然。

如烟不是一个惹人注目的姑娘。她把自己的生活做成一个透明套子,她喜欢静静坐在一个被忽略的角落;她的目光缺乏想象力,假如有熟悉的同事坐在她身侧,她会对交流局促不安。她会对突如其来的言语感到惊慌,她要么想一会儿小心在意地回答,要么干脆不说。美琪是如烟生活中唯一可以靠近的女友,她们相熟的原因仅仅因为她们的宿舍相邻。美琪说她拒绝一切往来,仿佛一个微笑,都被她当成危险的信号。或者这话不无偏激,然而接触过如烟的人,确实都感到这位少女的古怪。如烟的生活被美琪看成简洁、枯燥,能够激荡这种平静的唯一地方可能是她书架上一些关于抽象绘画艺术的书籍和几幅廉价画像。这些画像与其说简单奇特,不如说诡谲邪恶。陌生人以为一个少女难以同这些枯燥无味的书籍绘画联系起来,但美琪知道如烟的古怪孤僻,对她所能拥有的奇怪地方也就不以为然。

现在她坐在空荡的房间里,她可以不去回想一天工作中的乏味和不快,但那偶然相撞的年轻的男人却不断搅动着她的意识。这并不是说她对他产生了微妙的感情,就如同人们说的一见钟情,只是,只是她对他的目光感到害怕。他光洁英俊的脸庞不可思议同她梦中诡谲的景象联系在一起。静夜总是在安静的时刻来临,如烟坐在光线最炽亮的地方,合上窗帘,尽管窗外黑夜蠕动的阴影被拒之门外,但那撒花蓝布窗帘皱折深处仍然闪现着阴森的感觉。她打开一本书,字在眼前跳荡,她把目光停在某处,可以看到这样的诗句:

到我枯瘦的圆里来,

树荫遮断了溪流,

长翅的蜻蜓点着水,

如剑的苍蒲在清泉之前路。

美琪敲着门说,你要葡萄吗,如烟摇着头说,不,我不要葡萄。如烟小心叹息的声音如秋叶的瑟缩,她说,其实到住院部也没什么不好,小王就在那里,也挺快活的。如烟翻动着书籍的一页一页,炽光闪出莹莹幽蓝,她可以打开门看到美琪黑白分明的脸,但是她不能。她害怕进出门缝的一丝冷风可能会打破正常的宁静,她身心已经慵倦放散,没有精力来迎接一场交谈。美琪说,你在作什么,你怎么不说话。如烟说谢谢你,我很好。如烟听见门外的步伐悉簌响动,她猜想美琪已经回房了。寂静重新回到房间,如烟吃惊似的抬头,仿佛听得见寂静滴动的响声。她心事重重,当那雨滴落在窗玻璃上,透过窗帘传来噗噗之声,她觉得这声音在熟悉不过。护士长是这样说,我不懂对人的客气,你可以怨我,但是我认为在处理的失职事故上,还是宽恕了你。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也不想知道,但我想换一个工作环境对你会好一些。你可以到住院部去,不过要小心那里的传染病人,我希望你对自己的工作负责。如烟脚尖摞着脚尖,听那时的雨声正如现在这般响着。如烟躺在柔软的床上,房间里的光线如日光般耀眼,她睁开眼睛,抗拒着梦的入侵。

医生拿起解剖刀划开尸体颌下的皮肤,他说,这一块皮肤已毫无价值了,剪刀。如烟小心地递给医生。医生剪开尸体面部脸皮,他的胳膊微微一颤,斜划出一条口子。医生恼怒地侧头看了如烟一眼,是如烟破坏了他有条不紊的工作。医生用手术剪刀将尸体嘴脸捣得稀烂,随后显露出白森森的下额骨和上额骨。医生说锯子。另一个护士递给了医生。锯子格格地深入白骨,每一声响动都牵动着如烟的心,她觉得恶心。医生取出尸体的一个眼球,凑到聚光灯下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地说,勉强可以用。他的视线下移,重新拿起解剖刀,在尸体颈下胸骨一刀切凹下去,划出一条笔直线条,延伸到下腹。如烟更加头晕母眩,想要呕吐。金黄的色彩从死气沉沉的肤下展现出它的炫耀,如烟微微合上了双眼,她听见一个护士问:不要他的皮肤么,医生说,毫无价值。医生完完全全地打开了尸体的胸腔,五颜六色的内脏如同堆满的破烂。如烟小声地说,我可以出去吗,我有些头晕。医生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手艺,他显得有些兴奋。

长廊里空荡幽静。灯光显得模糊粗糙,墙面和地面仿佛有蒙蒙水汽。如烟推着死尸,推开寂静的波浪,慢慢走入停尸房。轮子滚过地面,微微的响动使如烟感到一丝害怕。她可以走过一排尸体,让这具新添的尸体并排而列。但是她停住了脚步。她听到了细微的呼吸声起伏蠕动,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如房间的阴影回荡不停。如烟毛骨悚然,她握着金属钢架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她一直把死尸推到房间的角落,她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或是事实如此,她看到了一片蓝莹之光。如烟猛然回头,也许她担心某一具尸体会打直坐起,欣慰的是一切正常。如烟急忙跑出了停尸房,她不敢回头张望,她几乎能感到有个人冷眼旁观,漠然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如烟的这种恐惧与日俱增。那艘黑黑的尖桅杆船几乎每夜驶过她的脑海,有时候她觉得那可能不是一艘桅杆船,因为在某个夜里她突然感觉到了它的分崩离析,也许这是许多影象的叠加,她想。她有个感觉期望征兆会出现,或者半夜深更有陌生人敲她的门,她会毫不犹豫地打开门,心中的谜团也许就会一泄而出。水的形象却总是潺潺流动在她梦中,经常使她感到窒息。清晨如烟醒来,仿佛历经一场大汗淋漓的奔跑。她顺着长长的林荫道一直走到医院门口,看到门侧的墙壁上贴着醒目的海报。海报的标题是李贺王义寿现代绘画展。进出大门的人多数对它不曾留意,但是当如烟看到李贺这个名字时,心却猛然一跳。

她不认识李贺,她从未听说过李贺这个名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内心为什么会激荡。或许只是因为现代绘画本身符合她的兴趣。在身后响起了清脆的皮鞋声,长发闪到了她的面前。美琪说,你很有兴趣?如烟说你知道。美琪说,当然这是一个机会,你不应该错过。如烟自言自语地说,我喜欢现代派绘画那种说不出的意境。美琪笑着说,有时候你真怪。如烟不再说话,她注意到画展的地点和时期恰巧是明天。

细雨仍然蒙蒙。病人和护士都在打呵欠和瞌睡。可是这种弥漫的悄静影响不了如烟。如烟呆呆望着窗外阴影,她坐的姿势和以前没有两样。但她的心情起了变化。她对黑暗的恐惧似乎消融在热闷的空气中,她在期待。她等待着黑夜的退却,内心的朦胧深处,有一点光亮欢快地跳动。这是长久以来,她沉闷的心情开始发生变化。某一时候她突然想到,也许她憧憬的喜悦,现在开始出现。

新的一天从外表上看不出变化,变化的是如烟的心情。她处于一种亢奋之中,她精心打扮自己,碎花连衣裙穿在她身上很好看。美琪靠着门框,说,你是去看画展还是相亲。如烟眨着眼睛说我不知道。她兴冲冲地出了门,细雨柔软如空气滴出的茸毛,一切都很合适,只有水泥地沉积的雨水偶尔溅一两滴到她小腿上,略显美中不足。画展并不引人注目,两位现代派画家只占据了展览馆西侧一厅。展览馆内冷冷清清,谁愿意在这种天气下来看抽象非懂的画展呢?如烟想,那并不重要,画家每创作一幅油画,总要花去很多精力和时间,假如人人都能看懂,那不是艺术。如烟抖落花伞的雨珠,慢慢地走进展览馆,起初她对展览馆的空旷感到迷茫,从西厅走出几个年轻人才使她明白过来。冷冷清清的气氛如同室外的天气,进厅门左侧用玻璃框镶着两位画家的简历以及绘画的风格。如烟注意到李贺自幼习中国画,十九岁那年改学西洋油画,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其画风深受二十年代德国表现主义影响,如烟的思索在某一处停留,迷惑,迷惑之中的两个字是李贺,这使她不解。她自左向右移动目光,心灵猛地发生一阵震颤,如烟并非对抽象表现主义有更深了解,但这些画无一例外都表现出了惊人的苦闷孤独。从左向右,可以看出画家的一个创作历程,前面几幅画还可以大约勾勒出人物的形象,尽管怪诞狂放,随后出现的几幅画呈现的诡谲莫测的色彩,看上去是那样令人不安。突然,如烟的目光凝滞了,呆呆地停留在一幅油画上,宛如看见了可怖的鬼魅。

这幅画所突出的诡谲和神秘的气氛与旁边的画相比并不特别,使如烟喘不气来的原因是它赫然竟是经常出现在如烟梦中的场景。梦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现在如烟眼前,如烟几乎惊呆了。整幅画色泽幽暗,那波浪起伏的深色或许是海水,可梦中那艘尖尖的黑桅杆船却绝不是船,那仅仅是一些奇怪曲折的线条,所要展示的是仿佛令人心颤的未来。这就是使如烟常常恐惧的梦,她竟不可思议地出现在一个从未谋面的画家的画中。如烟看到了许多迷雾和疑团,她喃喃自语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她想李贺是谁,我从不认识他,可他却知道我的梦。这么想着,心头的震惊渐渐褪去,反而因为有个人能分享她的恐惧,她感到如珍释重。

如烟记下了李贺的地址。强烈的冲动使她加快自己的步伐。她穿过一条狭窄的胡同,胡同的两边堆积着煤堆和杂物,细雨在这里沉淀,使泥土稀释粘稠。如烟的裙角沾弄了泥垢,她不得不踮着脚尖走路,在一处幽暗的房前,她停住了脚步。阴影布满了整个门面,门缝虚掩,灯光照射出来如同锋利的刀锋。如烟不是一个大胆的姑娘,最后的心怯使她意识到自己的矜持。然而门你的那个人仿佛早就知道她要来,他的声音如同凑在门缝上发出,我在等你,我想,我们会有缘分。如烟看到门缓缓打开,房间里的光线从他脑后射来,模糊了他的五官。如烟吃惊地问,你就是李贺?对,我就是李贺。他平静地说。如烟看见他侧过脸面,灯光照亮他的五官,如烟不禁吃了一惊,她不是第一次见到李贺,她第一次见到李贺是在医院的走廊,那一次偶然的相撞给如烟留下强烈印象的是这个人仿佛同她的噩梦有某种联系,现在他再次出现了,果然正如所想。

李贺喃喃地说,你是谁,我不相信你还活着。如烟瞪大眼睛,你是指我吗。李贺指着角落里的一张凳子,说请坐。在房间里的光线呈现水波粼粼的动感,凌乱的家什仿佛沉浸在水中。如烟说,我看见你有一幅画,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李贺抖动的手指轻轻拍着桌面,他说,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经历,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如烟说我经常做着奇怪的梦,我不知道你是否也做同样的梦。如烟告诉他长久以来她心中的困惑和当她看见梦中情景出现在他画中时的震惊。李贺显得难以置信,但是他平静地说,不,那并不是我在做梦。那只是一幅风景画,画中显示的是一个小镇,也许你没有看出来。李贺的表情这时候显得很痛苦,他陷下了头,沉默一阵,他说,这是一段痛苦的经历,我从不愿对人提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梦见它,我以为你的相貌只是偶然和她相似,可是听了你的述说,我感到震惊和迷惑。如烟茫然地说,你在说什么。李贺喃喃地说,也许仅仅由于相貌相似,而产生了心灵感应。如烟说:你说的这个人是谁。李贺从失态中平静下来,他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寥寥几笔,然后递给如烟,他说,也许你可以去这个地方看一看,它能帮助你解答心中的疑团。如烟看见纸上写着通德县水镇。她心中一颤,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心颤。她说,可是我还是不明白那幅风景画为何显得那样神秘和不可琢磨。李贺说,这仅仅是绘画手法上的处理,如果你能明白表现主义的意义,你就会明白。如烟后来感觉对这段谈话如梦境一样不可捉摸。如烟可以对李贺的话置之不理,然而那诡谲的景象甚至已开始充斥着她的生活中,她变得更加惧怕。她躺在床上,推着死尸,都能感觉到有一个她目光淡然地看着自己。她并不说话,那相貌仿佛自己,也可能模糊不清,然而她在无时无刻都分享着如烟的生活。如烟重新拿出李贺写给她的那个地址,她目光凝聚在上面时,往事如烟般展开。

如烟收拾行装,她现在明白困惑在她心中的失落也许能在这个称为水镇的地方找到。火车上的旅客多数做短途旅行,如烟也是如此。坐在如烟邻座的是位老年妇女,她拿出相片给如烟看,她说,这是我儿子,他湖南去工作,春节都没有回家,所以我要去看望他,姑娘你是回家吗。如烟听到回家两个字,浑身一颤,她摇头说,不,我是去旅游。老年妇女问,就你一个人,如烟点头说,对,我是孤身一人。老年妇女拿出她的水果糕点热情招待如烟,如烟吃着桃子说,你也是一个人么,你儿子为什么不回家来看你。老年妇女叹了一口气,如烟可以看见噙在她眼睛里的泪水。窗外的景象被绿油油的农田所取代,火车飞速奔驰时,如烟偶然瞥见铁路边两个人交头接耳。随后跃入眼帘的是一片灿烂的紫荆花,鲜花怒放,展现一片令人惊喜的清香。火车徐徐驶入站台,如烟望见许多人在站台上飞速地奔跑。如烟收拾行装,对老年妇女说,希望您儿子明年能够回来看你。老年妇女往如烟行囊里硬塞了许多水果,她的这种热情,使如烟沉闷的心现出了一点光明。

如烟要去的地方是水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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