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派得体之言,说得甚为诚恳有礼,但钱柳并没有拱手回礼。
他的右手还提着屠刀,左手还提着被屠者血淋淋的人头,满手血腥,满手罪孽,如何回礼?
尚让固然瞧见他手中的刀和头,似亦甚为体谅,只是钱柳一声不作,也没点头回应,却令他大感意外。
而且,他双目的冷意,冷得根本不像在看着一个活人,在这个孩子的眼中,似乎所有人都是死人一样,杀与不杀,全无分别!
此时黄巢亦察觉场面的尴尬,遂道∶
“六六,为师尚有一事与让儿磋商,你且先把这个头颅处置掉吧!”
其实钱柳如何处置白烈的头颅,黄巢根本无心理会,因为他杀一儆百的目的已然达到。
钱柳只缓缓的转身,缓缓的步出天下第一楼,白烈的头犹在滴血……
好多的血,多得钱柳难以与黄巢算清!
黄巢看着他冉冉消失的背影,忽然问身畔的尚让∶
“如何?”
尚让淡然道∶
“他很冷。”
黄巢笑道∶
“很好,老夫要的正是这样的人。”
“但……”尚让欲言又止。
“哦?”
尚让毫不讳言,面露忧色道∶
“他,冷得令人心碎!”
是的!尚让说得一点没错,他冷得令人心碎。
可是他做梦也没想过,这个唤作钱柳的小师弟,在许久许久以后,终于干了一件使其痛如刀割的事,真的令他心碎。
彻底心碎!
雨下得更急,更剧,一直下至夜深人静。
滂沱大雨,像是企图把今早一段不堪的血债,要以雨声掩盖,私下了结,让这段血债随声湮没人间……
不!上天太不公平,绝对不容就此私下了结!
钱柳赫然仍提着白烈的头,和那柄屠刀,在此漫天的风雨中,他冷然地伫立。
自今早步出天下第一楼后,他就一直的向前行,终于行至这里。
这里是金甲军一个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他就在此由早站至如今夜阑人静,并没有人发现他,他也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自白居易一死,周遭所有人的生生死死,于他,只觉全是莫名其妙的身外事,他一直如死神般冷视苍生兴亡,然而今天,他再不能冷视!
因为今天,他亲手杀了一个和白居易一样的人━━白烈!
连最亲的人也可以杀了,还有谁不可杀?
他有一种完全坠落于黑暗的感觉,一种万劫不复、永无翻身的感觉,不单身体,还包括他的灵魂!
如今方才六六,白烈等人原来比他幸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