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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第1页)

墙造成更多损坏(才不至于惊动旁人),秀岭峰尖就从孔中呈现。哦,他对四周地形地貌地物多么熟悉!对相互之间的距离方位高低诸关系的判断多么准确!他的思维迈着灵动的双腿从这个山尖跃到那个山尖,省略掉两点之间的漫长过程,而我们总习惯于在幽深的谷中探索。

第三视视点在哪里?

毫无疑问,它应当在东方或东北方。可我在地图上再也找不到能和莲花山、秀岭媲美的觇标了。请看:东面是大海,近海是没有可设觇标的突出礁位,北面是田野,直奔海边,高差不足五米,没有显赫地物。特别不可能的是,这间屋子的东西是一连串的单身宿舍,他即使洞穿墙壁所窥见的只是他人内室,这很卑下。更何谈连续洞穿十几堵墙视取野外呢?北面毗邻荒山,密不透风,最令测绘者们乏味,连设置四级觇标的价值都没有。结论:在这间屋内不可能获取第三觇视点。

可是,我已经不相信客观条件而相信他的天赋了。从他获取两个舰视点的情况看,他具有一般人罕见的狂热欲望和极其冷静的智慧。越是绝望的事,越使他兴奋不已。他会像求生者那样执着地酝酿狠狠一击,会像饿兽撕扯肉骨那样撕扯疑难。是的,他有双倍的野性和双倍的智慧。他绝不肯容忍失败,特别是已经成功了三分之二,⊙点座标的精确值又证明他最终完全成功了。

我在屋内苦思许久,每寸地面、墙壁、天花板都再度搜索过了,仍然没发现暗藏的第三觇视点方位。我知道他不能没有觇视点即检验点,否则座标值不被世人承认也无权上图,这是铁律!但我就是找不到它,这使我异常沮丧,随之产生对他的恼恨。他和我都住过这间屋于,职务大致与我相同,占有与我一样多的空间与待遇,床铺与桌椅。他却默默地显示出远比我优越的天资心智性格,他在我将要离去时刺激了我,我坠入他设置的迷阵中冲撞了一个下午,已经接近答案又陷入绝境。

我找不到最后一颗神秘种子。它肯定在屋内。他播下的。

我用他的方法搜索出两个觇视点,为什么用同样方法会在第三觇视视点面前碰壁?

假如我不动那窗框,一切会平静如旧,我该走了,为什么在最后一刻自取其辱?尽管这羞辱无人看见。

我想他后来肯定是死了。

但是他的魂灵仍在屋内游动,天黑时我强烈地感到这一点。他给我留下了遗物,半幅军用地图。我忍不住反复端详。地图在自然气息中仿佛苏醒过来,变得鲜艳而柔软,各种符号和图纹愈发清晰。我看出这图在被撕坏前是一张崭新的地图,表面没有作业痕迹。倘若它不损坏,起码还可以使用三年左右。很难想象,撕坏此图的人会是他本人。我默诵着他的话:“一切发现与猜想均在此开始。”

他究竟发现了什么和猜想什么呢?

什么使他激动到狂放的程度呢?

我决定去找股长,他在团里工作二十多年了,曾经住过这间屋子,他肯定了解某些情况。当然,这不会是他的手笔。他就从他服役二十多年还是个正营职来看,就不具备那人的才智。

“从哪里找到的?”

“窗框缝隙里。你曾经在那屋里住过。”

“为什么我没找到呢。”股长有些惭愧。

“你知道他是谁吗?”

“当然知道,那间屋子藏龙卧虎啊。他是我的老战友,名叫孟中天。这次你调到大军区,很可能见到他。”

股长欲言又止,看得出内心复杂。孟中天与他前缘不浅。

“如果我可以知道的话……”我试探着。

股长思索片刻:“当然可以,前车之鉴嘛。何况你也要调到军区去了,应该有思想准备。孟中天才气超群,我是望尘莫及。但我早就预料到了,他会身败名裂的。哼!他果然身

败名裂了……”

股长告诉我:

十多年前,孟中天年方二十二岁,就任团司令部作训参谋,上尉军衔,在同龄人中已是鹤立鸡群。他业务娴熟,精力过人,深为团长器重。

但他有个毛病,好孤独,和周围所有人都无深交。所以他越是出色,便越是寂寞。孟中天痴爱地图,尤其是军用地图。他收藏了我军所配备的各种型号各种用途的地图。从一比五千的精密图开始,比例逐次增大:一比二万五,一比五万,一比十万……直到一比三百万的战略用图。比例再大的地图他就不喜欢了,嫌它把“大地抹净”了,是一张“死图”。他的宿舍四壁贴满了地图,从地面直到天花板,他躺在床上也可以欣赏变幻莫测的地貌。他通过这种方法把自己的空间扩大了无数倍,俨如一方君王在自己领域地内纵横驰骋,从中获取某种神秘的体验。地图一律按照拼接法衔接:上压下,左压右。一比五万的军用地图和一张日报差不多大,实地面积相当于一个数百平方公里的县。他拼接得细致至极,一个县挨着一个县。接合处绝无半点错移。这可以从地图上的网状座标线上检验。你站在墙角贴住墙壁眯眼一瞄,任意选择一条横座标线直插另一墙角——长达上千公里,中间没有断裂起伏。再用条丝线拴个铅锤,待它垂直不动时贴到地图上,纵座标线和丝线完全吻合。军用地图拼接法是世界共同的,在拼接好的地图上用扁铅笔作业,可以顺畅地从上面到下,从左画到右。中国地形竟那么奇妙:恰好是北(上)比南(下)高,西(左)比东(右)高。蓝色河流从这张图流到那张图,正是从左边流到右边,或是从上面往下面,谐调得不可思议,仿佛地图拼接法就是为中国地形设立的。十二平方米的房间,骤然变得万千起伏。他时常久久地观赏,思索,竭力读透山脉的每一处细节,让思维顺着河道从这个县度到那个县,从平原追随到海边。沿途所经过的裂谷、峰峦、浅滩、居民地……都使他赞叹不已:一条0。83/秒(流量每秒零点八三立方)小河,居然能穿过山脊!还敢在208高地上拐一下,这种勇气肯定雨季才有,平时它绝不敢碰208。

站在整面墙的地图面前,数千平方公里大地仿佛从天上急泻下来,山脉如波浪千姿百态,一刻不停地按照内在指令朝远方涌去。在孟中天眼里早已无平面,他的心理和生理都已习惯于立体感受它们。这是识图用图人员最重要又最难养成的素质。密匝匝的、一圈套一圈的等高线画出山的头颅与身脊,他的手抚摸它们时,习惯地做波浪状,不断被山脉顶起来,又不断地滑入山谷。图标与弧线越密集,他越着迷,那里经常隐藏最异常的地貌,对那里光读不行,心灵必须像深入深渊那样一分一分爬下去,直接体验大地骨路与关节。他发现任何一块地域都有一个主体构造,或者是巨山,或是大河。它像帝王一样耸立当中,肆意摆布小于它的地物们,它们的隶属关系简直可以绵延千里。比如:这条无名河在208高地拐了一下,因为它不拐不行,百里以外的莲花山暗示它非拐不可!人只有面对地图才会震惊:上面的一切都洋溢着生命,犹如无数张人脸聚集成堆,或灵动或呆滞或尖刻或放浪,它们总是有万千语言想说而又说不出来。孟中天甚至能从图上看出春夏秋冬,任何一处地表的四季都不同样。

他对图上的错讹处兴致更浓。每找到一处都是他的享受。总参颁发的六三式系列图谱,被他挑出的错讹达三十四处。但他从不示人,更不上报。

很少有人愿意到孟中天的小屋来闲坐,他也不欢迎人来。他的桌椅床铺和墙都有二尺距离,光这就叫人得然,觉得没有依靠。他宣布,他的中心位置是东经115。24度,北纬30。17度,经线穿过百慕大,纬线穿过开罗市中心。

股长把半幅地图摊放到桌面上,注视它的断裂处,默诵上面的字句。

“原先它是完整的,孟中天亲手把它撕裂,真可惜呵。”

“他是热爱地图的人,也下得了手?”

“那天半夜他闯进我屋里来,非常激动。他说:昨天他忽然对大比例地形图发生兴趣。他在屋里挂起一比三千万的世界地形图,无意中发现了全球地表有几个神秘现象,他认为这些现象很可能揭示古大陆的成因,因此非告诉我不可,他已经忍受不住了。”

“你还记得是哪些现象吗?”

“他全写在这张图被撕去的半幅上。写在背面。我记得,因为他当时的情绪使我永生难忘。我说给你听。

“第一,依照天体规律,地球在形成时应是个均匀的几何体。为什么陆地分布如此不均?全球陆地的三分之二处于北半球,而且集中在靠近北极的中、高纬地区。南半球的陆地只有三分之一,也相对靠北。南半球的南半部,几乎全是海洋。

“第二,为什么每块大陆都是北宽南窄,呈倒立三角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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