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他冻醒了。四周死一样的沉寂,没有一个人。这里是燕子矶。村庄烧毁了。他往江边走去,忽然,江中飘动着一面太阳旗:他连忙钻进江边的一座砖窑。窑里有5个死尸,全是散兵,4个穿灰军服的士兵,一个穿黄呢子服的军官。他躺在尸体堆中,一动不敢动。
外面没有动静了,唐文普从窑洞口探出头来看看,太阳旗已到了岸边、它插在一条小舢舨上,舢舨上是一老一少的两个农民,看样子是儿子和父亲。
两人上了岸,绳子拴在一棵小树上。唐文普像见了亲人,他立即跑过去:“老伯伯,救救我的命!”他一边说,一边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老仅看着面前的这个血人:“你是哪里的?”
“昨天夜里日本兵在大窝子杀人,我是从死尸堆里爬出来的!”
老汉说:“怪不得昨天夜里枪声响了那么长时间。”
20出头的年轻人气呼呼地问:“你是中央军吧?”
唐文普一看他怒气冲冲,就赶紧笑着说:“大哥,我,我是抓壮丁来的。”
“哼,没有看到你们打日本人,反让我们救命!”
唐文普一个劲地磕头,嘴里一声接一声地叫:“大哥,大哥,做做好事!”
老汉埋怨他的儿子:“讲什么东西!”
“老伯伯,江北还有我的父母,你带我到八卦洲吧!”唐文普一再求情。
老人为难地摇摇头:“不行啊,被日本人的巡江艇发现就没得命了!”
一老一少走了。他们是来搬稻草的。唐文普连忙上去帮忙。老人说:“我们跑反到了八卦洲,两条牛拉去了,没有草吃,来拖一船稻草。”
装好草,唐文普再一次下跪磕头。老人终于点了头,叫他钻进草堆里去。他的上面,是一面迎风飘扬的太阳旗。
唐文普安全地到了八卦洲。八卦洲有许多散兵。88师的、87师的、36师的、教导总队的。八卦洲上有几十条船,船都沉没在内湖里。唐文普到了八卦洲,像鱼儿跃入了水。一个人是孤独的,孤独是可怕的。军人又回到了军人的队伍中了,虽然都是散兵,都是败兵,但都是戴青天白日帽徽的国军,他在八卦洲上吃了些东西,他感到温暖多了。
第2天,据说是1个师长,还有另外3个军官,化装成士绅的模样,皮帽、长袍、大褂、金丝眼镜。4个人的后面,跟着7、8个随从,随从们的手上,一人端一只大木盘,木盈上是用红纸包封装的一筒一筒的银洋,还有一些香烟、糕饼,水果、奶糖……
从上游开来了日军的巡逻艇,艇上有乌黑的机枪和红白相间的太阳旗!八卦洲的码头上鞭炮齐鸣,锣鼓震天,震天的鼓乐声中,有一面白布做的太阳旗在摇动。
汽艇靠了岸。艇上走下来一个小队长模样的日军:“什么的干活?”
戴皮帽子的人上前一个90的鞠躬:“报告太君,我们是八卦洲的难民,从南京逃出来的难民很多,这里地方太小,已经没有吃的了,请示皇军准予我们送一部分到江北去。”
翻译官用日语重复了这个意思。戴皮帽子的人朝端大盘的人示意了一下,一大盘难得高高的红纸包送到了日本军官面前。他拿起一筒。用手掂了几下,“哧”的一声撕开红纸,白花花的大洋在盘中叮叮当当地响。
小队长想了一下,从口袋中掏出个本子,用钢笔刷刷地写了个条子,交给戴皮帽的人,算是通告证明,并规定了摆渡时间为上午8点至12点,下午1点至5点。
日本军官又一一打量了一下这些人,见一个个都点头哈腰。
突然,他一摇头:“不行!”众人一听,心往下一沉,这下完了。只见日本军官指着床单上用红颜料画的太阳旗,不住地摇头:“这个的,不行!”他叫人从船上拿来一面新制的太阳旗换上:“这个,标准的!”
小汽艇开走了,盘子上的礼物全带走了。
败退到绝路的中国兵有了生的希望。四面环水的八卦洲上,队伍又集合起来了,按照各单位的编制站队,还指定了带队的长官。
几十只木船和隐藏起来的枪枝弹药都抬到了洲的北岸。唐文广普站在教导总队的行列中,带队的是原1团一位姓韩的营副。
他很激动:“弟兄们,我们现在不是在作战,我们是在逃命!但军容风纪仍然要严,大家选我带队,咱们要共同一心,归奔大本营,到江北徐州的台儿庄!”
唐文普是第一批下船的。他很快到了北岸。他庆幸江北人又回到了江北,庆幸自己死里逃生。
日军如此疯狂地对平民和放下武器的俘虏进行血腥屠杀,但却害怕自己的丑行暴露引起世界公愤,于是,第一次集体大屠杀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毁尸灭迹,掩盖杀人的真相。然而,杀人的鲜血是永远也洗刷不掉的,真相终究要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