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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第1页)

当然,他没死,财产依旧属二人共有。可这个大家庭中,人与人的关系特别复杂,还有前两房夫人在世。慧素年轻,把东西卖了,慧素将来怎么生活呢?自己已是半截子入土的老人了,可慧素还年轻,才四十岁出头,孩子又小。将来,她们靠什么维持生活呢?

若在以往,他可以不去顾忌这些。有房子,有地,租出去,一年总可以收到万儿八千块的租息。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自己住的小院子了。以前大手大脚惯了,现在只靠那么一点儿工资——加起来只有二百多块钱,月月花光。将来自己死了,她们怎么办呢?

再有,女儿已经大了要给她今后的婚事考虑了。没一份像样的嫁妆,在他们这么样的一个家里是很丢人的……

他要强了一辈子,如今老了老了,却要丢人现眼了呢!

慧素见他闷闷不乐,知道一定是有了什么解不开的心事。她已经有好多年没见他这种样子了。他这个人心宽,一般的事,从来不会皱眉头。

“吃饭了?”她小声地问。

“唔。”他随意应了一句。

她在桌角放了一杯绿茶,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肩上。

他心中一阵酥暖。

人一老,便更觉得妻的可贵了。这么多年了,她总能理解他,总能帮助他。可自己,却总给她添事。

不知为什么,他感到深深的内疚,似乎做了什么错事。

“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么?”妻子的声音分外柔和,充满了关心。

“没……没有。能有什么呢?”他勉强地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他自己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

“老傅今天下午来了,说是谭先生故去了,死的时候很孤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噢!”张伯驹若有所思,应了一声。

谭得侃也算是个精明人呢。对古董字画,称得上是个真正的行家。若是不那么贪心,何至于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上次谭得侃从这里走后,不久,他便听说了,谭得侃被划成了漏网的地主。在新社会,地主是很让人憎的。谭得侃在上海那些房子的事,张伯驹也向陈毅问过了,其中的情况比谭得侃讲得还复杂。陈毅告诉他:那是一批官僚买办的资产,中间的内容很肮脏,政府已按规定全部没收了。

也许,这就叫“鸡飞蛋打”吧?

人世间,有没有“命运”这种东西呢?如果有,一定和人的品质相联系。能说谭先生是一时糊涂、走火入魔么?他本来是可以很有发展的,他的收藏之丰富,是罕见的。然而,从一开头,他的心术便不正,为的是钱,是待价而沽……

这么多年,他也算是阅尽沧桑了。光他认识的人名字写出来,也够挺厚的一本书了。老谋深算的大帅张作霖,英雄一世,盖棺却仍无法定论;力主封建的大文豪辜鸿铭,反对白话文,却提倡纳妾。还有张勋的辫子军,袁世凯的筹安会,陈独秀的激进,蔡元培的宽容,胡适的风流,曹锟的滑稽;鲁迅、郭沫若和一班旧派人物的论战,周作人、张资平的鸳鸯蝴蝶派,胡秋原、苏汶的“第三种人”。文坛上,有郭沫若、蒋光赤提出的“革命文学”,马上便有了王平陵、朱应鹏、傅彦长、黄震遐的“民族主义文学”。哦,让人眼花缭乱呢!《玩偶之家》,《温少奶奶的扇子》,林语堂,严复,易卜生,陀斯妥耶夫斯基。几十年中,社会像个大戏台,你方唱罢我登场。人都变得警觉,也变得麻木了。每一种爱,都像一个裂得很深的伤口,充满了痛楚;而每一种恨,却又像吸剩下的烟头,马上就被丢在了脑后。人人身如不系之舟,进,身不由己;退,身不由己,不但失去了选择,而且失去了自身的存在。从光怪陆离的上海十里洋场,到老气横秋的北京遗老遗少,都让中国这幅大画儿变得让人无法理喻、也无法琢磨了。兵荒马乱,勾心斗角,腐败,堕落,面上的夸夸其谈,实际的口是心非。人们为意气、也为主义而争着,为面子、也为实惠而打着。三民主义,总理遗训,联合政府,国共合作,有真诚相见,也有同床异梦,有听天由命,也有恬不知耻。三十多年的民国史,就这样走马灯似地一场又一场地演着,终于轰然一声大幕落下,让共产党坐了江山。开始,他以为恐怕也是一阵子的事。到底江山谁坐,还不一定呢。历史上,大凡根基牢一点的朝代,灭亡之后,都是要好好乱上几年的。汉朝完了,有三国,魏、蜀、吴,打了几辈人,归到了晋朝的司马氏坐天下。两晋一百五十六年,亡了,又是一场大乱,南北朝,斗了一百七十年,归到了隋朝。隋朝短命,权归李唐。唐朝二百九十年,气数尽了,出了五代,梁、唐、晋、汉、周,都是昙花一现。大清二百多年,亡了,谁知道会乱多少年呢?可是……

共产党倒真是替天行道呢!这江山,看样子真会坐下去了呢。当初,真是把共产党看小了!

北京还是从前的北京,不过名字变了。中央公园改成了中山公园,从前的社稷坛改成了文化宫。可大街上,扬眉吐气的,是从前的那些泥腿子了。这朝代真是变了呢!孙中山先生提出的“平均地权”,国民党没能实现,却让共产党实现了。天下事,就是这么让人不可琢磨……

他微微一叹,闭上了眼睛。

整整一天,张伯驹没去上班,关在书房里,一个人闷坐。

他只觉欠慧素的太多了。他不忍把这个帐再增加,因为他恐怕来不及偿还。

毫无疑问,他的心中还有很浓厚的旧的意识,认为女人同男人不一样,即便不叫男尊女卑,终是女人更软弱一点儿。况且,他从未把慧素当成妾,而一直把她作为夫人。慧素嫁给他这么多年,几乎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自古以来,大户人家的女眷,从来都是什么都靠男人的。可如今……

他看了那么多书,一部《古文观止》,可以倒背如流。三千多卷的《二十四史》,他二十岁时便已读完了两遍。三百五十四卷的《资治通鉴》,他可以从头讲到尾,如数家珍。唐诗宋词,脱口而出的,便有一两千首。没点儿本事,又怎能名登“四大公子”?然而,今天,他却没了一点儿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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