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浑蛋!那些好不容易过上安乐日子的百姓之家,被你们一把火烧个精光,照此下去,今年冬天大家都会饿死。你觉得,大慈大悲的佛陀,会做这种事情?”
不知不觉间,半之丞满额的汗闪烁着铅一般钝涩的光彩。
“你在颤抖?”
“没有。”
“那就来吧。如你身后真有佛陀,你可以放马过来。”
“好……”蜂屋半之丞嘴上应承着,但眼神已经慌乱起来。
“今年冬天大家都会饿死。”家康的话让蜂屋回想起三年前的困苦生活。战争,它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不仅意味着生命的消失,还能令大地万物枯萎。开始时,半之丞并不认为这次暴动是一场战争,他只是单纯地认为,这是佛陀在惩罚佛敌。但他现在动摇了。本应万能的佛陀好像根本没有惩罚家康,而所谓佛陀的信徒每次来袭时,总会被家康打个落花流水。这是为何?
家康竟说信徒们依附的是假佛,而他身后的才是真佛。仔细想来,这不无道理。半之丞虽然不愿相信,但他那支引以为豪的长枪,却怎么也近不了家康的身。
“主公……”半之丞汗涔涔的,“您是说,佛陀要您不要主动进攻我们?”
“废话!”家康训斥道,“佛对万物都怀有仁慈之心。他等待着你回心转意。”
“真佛……假佛……”半之丞手持长枪,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几次战斗下来,家康丝毫未损,只能认为己方依托的是假佛,而家康正在等待众人回心转意……半之丞感到精神恍惚,他满眼焦躁之色,喉咙一阵干渴,拨转马头。“主公,我告退……”
“站住!”家康大声喝一声,但这次并未追上去。
半之丞扛起了长枪,跑开去。晨雾仍像方才那般浓重,他的脸颊和双脚都仿佛被细雨淋湿了。他向前飞速奔跑,忽感胸中一阵难过,不禁掉下泪来。“主公糊涂。他为何不一举消灭我们这些被假佛迷惑的叛臣呢?”
他身边渐渐出现仓皇败走的伙伴们的身影。虽然他们口口声声嚷叫着“退者堕落地狱,进者往生净土”,还不是纷纷向上和田方向溃逃?
听着小河淙淙的流水声,半之丞忽然跳下马来,仰倒在地上。“主公!主公!我糊涂……”他突然哇的一声,号啕大哭。
当乱民撤回上和田附近时,大久保家的人已经在忠俊老人的率领下等候多时。不仅如此,通常在敌人撤退后总会停止追赶、返回城里的家康,这天也紧迫不舍。
半之丞在上和田的茅屋旁,碰到了正在吃干粮的渡边半藏。他将武刀放在枯草中,正艰难地啃着干粮。
“半之丞。你连长枪上的佛书都掉了。”半藏指着刀把处系着的上书“退者堕入地狱,进者往生净土”的佛书。
“我碰到主公了。”
“那就杀了他!”半藏却未提及自己提刀逃跑之事。
“半藏……”半之丞重重地坐在枯草上,“长枪无论如何不能伤到主公,真是不可思议。”
“哈哈哈,那是你信心不够。换成是我,早一刀砍了过去。真可惜。”
“真奇怪,那时我双手打颤,两眼晕花。主公的身后仿佛有佛陀在放射光芒。”
“胡说!佛陀站在我们一方。”
“半藏!”
“你的眼神怎么如此奇怪!”
“你觉得佛陀何时才能惩罚主公?春天就要到了,人们却不耕田,若夏天还不能分出胜负,那么秋冬两季,我们吃什么?”
“哦。那倒也是……但那又怎样?”
“佛陀究竟是要惩罚谁?你难道不觉得,佛是在惩罚老百姓吗?”
“半之丞。”渡边半藏十分激动,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所以,你扔掉了枪上的佛书?”
“我不愿违背佛陀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