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傅当年学问人品,老身是钦佩的。”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你能有今日,想必继承了你父亲的才学与风骨。只是这朝堂之上,女子为官,终究是少见。你如今身处风口浪尖,可觉得艰难?”
这话问得直接,沈青澜抬眸看向夫人,见对方眼中并无恶意,而是带着一种审视与探究。她沉吟片刻,坦然道:“回夫人,艰难自是有的。非议、质疑、轻视,皆在所难免。但青澜以为,做事但求问心无愧,为官但求有益于民。他人言语,固然需要在意,却不能被其束缚手脚。陛下与殿下既给予青澜这个机会,青澜便当竭尽全力,以实绩证明女子亦可为国效力。”
夫人静静听着,眼中渐渐露出赞许之色:“好一个‘问心无愧’。你这话,倒让我想起年轻时的自己。”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如今朝局,表面平静,实则暗涌丛生。靖王殿下崛起太快,触及了不少人的利益。你是殿下身边亲近之人,又是女子,恐会成为某些人攻讦的靶子。此次端午宫宴与淑妃祭祀,你需格外小心。”
这话已是明显的提醒与示好。沈青澜心领神会,郑重道:“谢夫人提点。青澜定当谨慎。”
“此外,”夫人端起茶盏,似不经意道,“我娘家清河崔氏在江南有些产业,近来听闻那边不太平。春汛之后,粮价浮动异常,地方官员似乎有所遮掩。老身想着,靖王殿下如今协理兵部,或许也关心各地民生安稳。若有什么需要查证的,崔家或可提供些许便利。”
沈青澜心中一震。这已不是普通的提醒,而是明确的站队与支持了。卫国公府通过夫人,向她、也向靖王递出了橄榄枝。
“夫人深明大义,关心民瘼,青澜佩服。”她谨慎回应,“江南之事,殿下确有耳闻,只是牵涉甚广,需从长计议。夫人美意,青澜定当转达殿下。”
夫人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转而谈起诗词书画来。又坐了一炷香时间,沈青澜便起身告辞。
回府的马车上,她细细回味今日谈话。卫国公府的倾向已很明显,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但夫人的警告也让她心生警惕——端午宫宴与淑妃祭祀,恐怕不会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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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端午,如期而至。
这一日天公作美,晴空万里。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太液池畔早早就搭起了观竞渡的彩棚。午后,百官宗亲陆续入宫,按品级入席。
沈青澜今日仍是一身青色官服,只是换成了更正式的款式,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仅戴一支素银簪。她随萧景玄入宫,在麟德殿外与顾昀等属官汇合后,按礼制立于属官席区。
萧景玄今日气度尤为出众。他身着亲王礼服,玄衣纁裳,十二章纹,头戴九旒冕冠,腰佩玉具剑。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与天家贵胄的雍容威仪在他身上完美融合,步入大殿时,仿佛有看不见的气场散开,令周遭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一瞬。
齐王萧景宏几乎同时抵达。他比萧景玄年长十余岁,面容儒雅,留着美髯,笑容温和,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两人在殿门口相遇,互相见礼,言笑晏晏,仿佛兄友弟恭,全无芥蒂。
但沈青澜站在稍远处,却能看见齐王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以及萧景玄唇角那抹恰到好处却未达眼底的笑意。
“皇兄近日身体可好些了?”萧景玄关切道。
“劳七弟挂心,已无大碍。”齐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倒是七弟,北疆一趟辛苦了。如今又得父皇如此器重,可谓我大燕栋梁,为兄欣慰啊。”
“皇兄过奖,景玄只是尽臣子本分。”
两人寒暄着并肩入殿,各自走向自己的席位。沈青澜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随着人流步入殿内。
宫宴开始前,照例有一系列繁复的礼仪。永和帝驾临,百官朝拜,宣读贺表,进献节礼。萧景玄作为新晋功臣,所献的是一尊用北疆缴获的玄铁打造的青龙镇尺,寓意“镇守四方,国泰民安”,既彰显武功,又不失文雅,颇得永和帝赞许。
宴席开始,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乐舞纷呈。起初气氛还算融洽,众人举杯共庆端午,恭祝陛下万寿,国家安康。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一些官员开始离席敬酒,走动攀谈。萧景玄作为焦点人物,自然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从容应对,言谈得体,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冷淡。
沈青澜安静地坐在属官席中,默默观察着殿内众人。她注意到,齐王那边也聚集了不少官员,大多是些老面孔,门阀世家的代表居多。双方隐隐形成了两个中心。
这时,一位穿着绯袍、面白微须的中年官员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正是礼部侍郎孙维庸。他笑容可掬地朝沈青澜这一席的几位王府属官举杯:“几位都是靖王殿下身边的得力干将,如今殿下立此大功,诸位也跟着沾光了。来,本官敬各位一杯。”
顾昀等人连忙起身回敬。孙维庸一饮而尽,目光却似不经意地落在沈青澜身上:“这位便是沈长史吧?久仰大名。听说沈长史虽为女子,却才华横溢,协助殿下处理文书井井有条,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他语气似在夸赞,但“虽为女子”四个字咬得略重,在座的都是人精,岂会听不出其中若有若无的轻慢。
沈青澜神色不变,起身执礼:“孙侍郎过誉。青澜只是尽本职而已。”
“诶,沈长史不必谦虚。”孙维庸笑道,“本官只是好奇,这长史一职,事务繁杂,涉及诸多朝政机要,沈长史一介女流,处理起来可觉得吃力?若有困难,不妨说出来,大家都是同僚,理应互相帮衬。”
这话已是明显的挑衅了。周遭几位官员投来玩味的目光,都想看看这位名声在外的女长史如何应对。
沈青澜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孙维庸:“谢孙侍郎关心。长史一职,确需谨慎勤勉,青澜不敢懈怠。至于是否吃力——”她顿了顿,语气依旧温和,却隐隐透出锋芒,“青澜以为,为官者,无论男女,当以才德论高低,以实绩论功过。青澜自履职以来,所经手文书无一延误错漏,协助殿下处理北疆善后、开府建制诸事,亦得殿下认可。若孙侍郎对青澜的能力有所疑虑,不妨查阅相关案卷记录,或直接询问殿下。”
她不卑不亢,既点出了自己的实绩,又将问题抛了回去——你若质疑,便拿证据说话,或去问靖王。
孙维庸脸色微僵,没料到这女子如此伶牙俐齿。他干笑两声:“本官只是随口一问,沈长史莫要介意。来,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