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那会儿,我老家那十万人,有一万人去打仗。有人死了,有人活着,可活着的人,魂都留在那儿了。”
“指导员说,石峰他爸在五三年带着一只手和一只脚回来,但他爸的魂还在长津湖,于是时常打骂石峰,石峰也因此,脑子很奇怪,让我多让着他。”
杨米米说得磕绊,东一句西一句,没修饰,也没章法。
黄灿喜皱着眉,回想着自己成百上千次的回溯。可怎么想、怎么翻,杨米米都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名字。
他低下头,从怀里掏出那本小红本,在掌心一页一页地翻。
“指导员说我对数字敏感,可识字像个傻子,学了半年,连‘牺牲’都读成‘牛西牛生’。”
他轻轻笑了笑,笑里有一丝奇异的清明。
“可我心里明白,那才是真正的意思。”他忽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黄工,我是自愿的。”
他说得越来越快,像是问出心中一直想要问的问题。
“黄工,五十年后的孩子会认识字吗?我们会平安活到老吗?大家,吃得饱饭吗?我们,还会因为不同的身份和地域而吵架吗?”
黄灿喜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事已至此,谁也分不清,究竟谁更疯些。
她原以为所有人都是被迫入局,可此刻才发现,他们每一个人,都早已默默把自己摆在‘牺牲’的位置。那不是命令的结果,而像是某种信念的延续。
杨米米像是被换了个人。无论是1959年,还是2026年,他都从未这样过。他总是低着头、畏畏缩缩,而此刻,他竟抬起头来,眼里的光滚烫得像烈日。
黄灿喜心头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声确认,“你——你到底是谁?你的祖籍是哪里?!”
“我?我是杨米米,我家在五道水——”他话到一半,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中国。”
他顿了顿,笑了,“它就是我的信仰。也是班长的,石峰的,石峰他爸的,所有人的。”
说着,他伸手朝空气一掏。
像抓住什么看不见的绳索,手指一寸寸地绷紧,青筋暴起,指节翻白。
“hie、hia——”
他笑了。那笑容纯净得近乎圣洁。
“原来是这样。”
“原来班长和石峰……看见的,是这些。”
“hie、hia”
“我也要去了,黄工、我要去亲眼看到未来。”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越拉越紧。
越笑越深。
“hie——hiea、hia”
黄灿喜心里涌起一股彻骨的恐惧。她慌了,彻底慌了。伸手去拉杨米米,可那只手却湿滑如血。
浓烈的腥气猛地灌进她的口鼻,却浓到几乎化成液体,灼得她眼睛睁不开,泪水滚落,顺着面颊淌成一道咸涩的河。
她拼死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下一刻,炸声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