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琉璃杯惊变
从西市归来后的几日,李瑾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病愈初期的平静。他大部分时间待在简陋的小院里,或是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踱步,或是翻阅原主留下的那几卷书籍,看似无所事事,实则脑海中正进行着激烈的思想风暴。
西市的见闻,尤其是那块廉价购得的矿石和关于感业寺的只言片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持续在他心中漾开涟漪。生存的压力和历史的回响交织在一起,催促他必须做点什么,但又不能轻举妄动。
那块黑黢黢的矿石被他反复摩挲、观察。凭借有限的矿物学知识,他初步判断这可能是一种含铁量较高的矿石,或许还伴生有少量其他金属。但这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具体的信息,需要了解这个时代材料科学的实际水平,更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低调地验证想法、并可能带来微小收益的契机。
直接冶炼金属?以他目前的条件和身份,无异于天方夜谭。他需要的是一个起点更低、更容易操作、且能快速见到成效的“项目”。
这一日,李福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几分忧色。原来,他之前为了给李瑾治病和补身体,向邻近相熟的杂货铺王掌柜赊欠了些许钱帛,今日王掌柜虽未明着催债,但言语间已透露出难处。
“阿郎,都是老奴没用……”李福嗫嚅道。
李瑾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自责。经济压力是实实在在的,逃避不了。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了墙角那只盛水的陶罐和喝水的粗陶碗上。唐代的日用器皿,多以陶、瓷、漆、木、金属为主,玻璃(此时称为琉璃)制品大多依赖西域进口,价格昂贵,且多为色彩艳丽的不透明或半透明器皿,纯净透明的玻璃极为罕见,几乎与珠宝等价。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琉璃……玻璃……其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也就是沙子。助熔剂可以用天然碱或草木灰……着色剂则可以利用不同的金属氧化物……这些基础化学知识,对于一个材料学博士来说,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而烧制温度,虽然要求较高,但唐代的陶瓷窑炉技术已经相当成熟,达到熔化玻璃的温度并非不可能。
最关键的是,原料易得,成本极低!沙土、草木灰、以及一些可能找到的矿物(比如那块矿石或许就能提供某些金属元素),这些几乎不需要花钱。
风险在于,他从未亲手烧制过玻璃,只有理论。而且,如何解释他懂得这门被视为“西域秘术”的技艺?
权衡利弊,李瑾很快下了决心。必须试一试。这可能是目前最适合他处境的一条路。至于解释,一个破落宗室子弟,偶然从某本“孤本杂书”上看来的“古法”,足以搪塞。毕竟,好奇心和无路可走的困境,是最好的掩护。
“福伯,”李瑾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让李福安心的力量,“你可知这长安城外,哪里能找到细腻些的白沙?还有,多收集一些干净的草木灰来。”
李福愣了一下,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渭河边的沙子倒是细腻,草木灰灶下就有。阿郎,您这是要……”
“莫问,先备来。另外,再去王掌柜那里,看看能否赊借一小袋石碱(天然碱),就说……就说我要用来清洗衣物。”李瑾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李福看着小主人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心中虽有万千疑惑,却莫名生出一股信任,应了一声便去张罗了。
接下来的两天,小院里进行着秘密的“实验”。李瑾指挥李福,将淘洗干净的细沙、过滤后的草木灰水、以及好不容易弄来的一点点石碱,按照他估算的比例混合,加水搅成粘稠的糊状。他没有制作复杂器形的野心,目标只有一个:烧制出一小块尽可能纯净透明的玻璃。
他没有窑炉,只能因陋就简。他让李福找来一个废弃的小陶罐,将混合好的料浆放入罐底,然后用黄泥仔细封住罐口,只留几个极小的出气孔。最后,在院中避风处架起一个小型的露天柴堆,将封好的陶罐放在火堆中心,开始长时间、不间断地煅烧。
这是一个极其原始且成功率渺茫的方法,完全依赖于他对温度和化学反应时间的直觉控制。李瑾亲自动手,不断添加耐烧的硬木,保持火焰的稳定。浓烟和高温让他汗流浃背,脸上也沾满了烟灰,但他眼神专注,紧紧盯着那团火焰,仿佛在凝视着未来的希望。
李福在一旁帮忙,看着小主人那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专注,心中惊疑不定,却不敢多问,只是默默地打着下手。
煅烧持续了大半天,直到日落西山,柴薪将尽。李瑾小心翼翼地用木棍将灼热的陶罐从灰烬中拨出,待其自然冷却。等待的过程无比煎熬,连李福都忍不住频频张望。
夜色渐深,陶罐终于凉了下来。李瑾深吸一口气,用石头轻轻敲击罐体。
“咔嚓”一声,陶罐碎裂。借着朦胧的月光和屋内透出的微弱灯光,李瑾和李福同时屏住了呼吸。
破碎的陶片中间,有一小坨不规则形状的、暗绿色的、半透明的疙疙瘩瘩的东西。它远非李瑾想象中的纯净透明,内部充满了气泡和杂质,颜色也浑浊不堪,更像是一块失败的、丑陋的琉璃废料。
李福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李瑾的眼睛却猛地亮了起来!
虽然品相极差,但这确确实实是玻璃!是经过高温熔融后重新凝结的非晶体!成功了!至少在原理上,他成功了!
“福伯,你看,”李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拿起那块还带着余温的、坑洼不平的玻璃疙瘩,对着月光,“光,能透过来。”
第04章琉璃杯惊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