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灞桥旁,官道边的第三间屋舍,是整条村唯一亮着灯的。这屋子不大,由两面内墙分为三个功能区,最大的是客厅,左边的是厨房,右边的是卧室。
九怀和李腾空就待在这小小的卧室中,而这唯一的光,就是从这卧室中发出的。
“你在看《汉书》?”李腾空说这话的时候,正在给九怀的伤口消毒。
“嗯,《霍光金日磾传》。”
“读到哪了?”
“每出入下殿门,止进有常处,郎仆射窃识视之,不失尺寸,其资性端正如此。”九怀说完,稍稍咬了咬牙关。
“可这榷盐铁,却是坏了规矩的。”李腾空道。
九怀放平握着书的手,看着黑漆漆的屋顶,良久,轻叹一声。
“郭六娘还是个孩子,她可想不出,这许多计策。”
九怀闭上眼:“你想怎么做?”
“我可以帮你。”
九怀闻言,睁开右眼,看着李腾空。见她容颜如画,头上的莲花冠,身上的道袍,都是那么纤尘不染,让人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这是个泥潭,只会越陷越深。”九怀又闭上眼。
“莲花枯萎后,终究还是要落入泥中的。”
“若是被人认为,你是因为他,才这么做,他会死得很惨。”九怀转过脸去,她觉得,自己眼中,已含着一层泪水,迟早是要争破眼皮,往外流的。
“胡言!我与他,只是朋友。”李腾空一急,手劲就大了点,刺得九怀一龇牙。
“我说了,是被人认为,不是你真的这么想。”
“让六娘去找元捴,你不仅会害了她,你也藏不了。”
这个问题,是九怀个计划中,最大的,也是无法弥补的疏漏。就像李腾空当初,偷紫藤香去救李缜一样。计划是成功的,但带来的后果,却不是她们可以预知且掌控的。
“此事,因李郎与郭行先一家的冲突而起。而我和郭三郎、郭六娘,本就在这艘船上。但你,不一样。”
“你若是此次出手,往后,他们就会算计你了。”
李腾空沉吟良久,甚至还为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显然,这对她而言,又是一个与是选《汉书》还是选《道德经》一般复杂的难题。选了一,就必然会失去二,而且,还极可能,永远与此绑定。
“沈凉的话,有几分是真?”李缜从怀中取出那份沈凉的自白书。
“他和他所有的兄弟,都是为了别人的野心而死。”九怀抹了把眼角,“可他醒悟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了。”
“这是右相常说的话,可谁都知道,野心最大的人……”
“谁都有野心,包括他。”九怀打断道,“谢谢你,能来救我。”
“我之所以麻烦你,是因为我觉得,我认识的郎中之中,只有你,他们还收买不了。而在把沈凉的自白书交给元捴之前,我还不能死。”
“你是想告诉我,走上这条路,最后就是孤家寡人吗?”李腾空喃喃道。
她想起了自己的阿爷,虽然权倾朝野,位尊右相,但没上百金吾卫拱卫左右,就连门都不敢出,即便是在家的时候,也不敢告诉家里人,包括自己最亲的子女,今晚在哪个小院睡觉,甚至每天都要半夜起床,更换卧室。
“你还能选,一定,要珍惜。”
李腾空看着九怀的脸,看着她的眼泪,慢慢地从眼眶中溢出,再顺着满是血污的脸,往下流,打湿了发鬓,也打湿了床单。
“就不该,在这个年纪,遇见你们。”说完,她抱起沈凉的自白书,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