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也对我好过,但我平时想不起来,也懒得想,大老爷是怎样宠孩子的?”
“顾家不是富足的门第,但大老爷给月霖的,都是能拿出手的最好的。”蒋氏说着,想起一事,“每一年,他都会留出六张或十张簇新的十两银票,给月霖做压岁钱。
“月霖太小的时候也罢了,通常是压一压枕头我就收起来。到他四岁起,我就让他自己收着,可他总是拿几日就交给我,是怕顾家的手足偷走。
“说起来,我还给他存着呢,也没细瞧过是哪家银号印的,不知道如今还能不能花。唉,我也是瞎担心,他怎么舍得花。等会儿我就找出来,你去外院时捎给他。”
君若欣然说好,心里则想着,蒋氏也从没想过花那些钱,或许是因为,作为一个心怀歉疚的母亲,更能明白顾大老爷的爱子之心。
除此之外,她意识到的是:“哥哥是不是打小就跟顾家的孩子不亲近?”
“不亲近最好,这些年我都为此庆幸。”蒋氏的话说出口,才觉出言语容易让人想偏,低低地加一句,“那些孩子实在是要不得,连我都百般瞧不上,你就想吧。”
君若逸出轻快的笑声,“今儿瞧见了两个,我也庆幸哥哥与他们并无情分。”
“采薇倒也罢了,比月霖小几个月,而且是内外相隔,月霖平时眼不见为净即可,月浩从小就不是东西,偏生二太太还引以为荣,说什么男孩子就该能言善道,家族长子就该对手足发号施令。实际上呢?她儿子只是个窝里横,到了外头形同鼠辈。”
君若听了这一番话,转头认真地凝了蒋氏一眼,“您这不是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的?既然看得这样通透,拿捏把柄与之斡旋并不难,却没起过那等心思……您啊,忒懒了些。”
蒋氏忍俊不禁,“真会给我找借口,那我就顺着你往下说,日后尽力戒了这份儿懒。”
“这话值一杯酒,晚间您好歹跟我们喝点儿,成吗?”
“成。”蒋氏忙里偷闲地笑望君若一眼,心里想着,琳伊若是能学到这孩子十中之一的优点,也不至于……
她闭了闭眼,迅速遏制住思绪。
先前的十六年,她就是不懂得克制,一再陷入对女儿牵挂而生的消沉心绪,才一步步无意识地毁了女儿,也伤了月霖。
半生已过,不能一错再错。
当初她最先做的选择是必须有个儿子,从而有了月霖。那么到如今,她最先该最好的,是孀居的顾大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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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三兄弟来到内宅请安,和蒋氏、君若一起吃年夜饭。
菜肴很是丰盛:居中一道清蒸大虾,围绕旁边的是荷叶鸡、八宝鸭、骨酥鱼、水晶肘和素炒肉炒凉拌的菜。
必不可少的亦是压轴的,自然是热气腾腾的饺子。
有四个容颜昳丽气质不同的孩子在侧,蒋氏越看越是欢喜,正如对君若承诺的那样,适量地喝了些酒。
论酒量,她是哪一个孩子都比不过,瞧着他们吃到七分饱、喝酒才刚开了个头的架势,笑着吃了几个饺子,回避到里间之前放下话:“你们只管由着性子谈笑喝酒,散得越晚越好,我只等着明早给你们发压岁钱。”
顾月霖笑道:“娘真得早点儿歇下,抓紧眠一眠,子时左右,我要跟这仨活宝要放烟花爆竹,得闹腾好一阵子。”
“过年了,你们怎么高兴怎么来。”蒋氏轻轻拍一拍他的肩,款步离席。
过年了,消遣也不过吃吃喝喝小赌怡情。
因是在内宅,很多话便是不便提及,四个骨子里都有些离经叛道的,一本正经地玩儿起了飞花令,倒也尽兴得很。
到了子时,内宅仆妇前来拜年。
四个人心绪愉悦地送出一个个红包。等到了外院,情形亦然。
发完红包,四个人燃放烟花爆竹。
空中璀璨绮丽的光火与地上的清冷、雪色形成反差极差但也极美的画卷。
有一刻,顾月霖静止不动,静静地看着眼前美轮美奂的景致,刻画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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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竹园这边请安拜年,主仆俱是自得其乐。
不论主家、客人,各有各的烦扰,这是一定的,但都有着一份从容。包括蒋氏。
仆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自然也有自己的烦心事,但是他们深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道理。在一场百年不遇的天灾中毫发无损,且过得分外闲适安逸,这已是京城绝大多数人都不可得的福分,到了这一日,心中唯有庆幸、感恩和对未来满满的信心。
自初一到初九,兄妹四个面上俱是云淡风轻,实则密切关注着城里的风吹草动。
他们得知,今年进宫给皇帝皇后请安的朝臣和内外命妇,只有往年的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