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艺率选择的这部编号为Op。11的第一协奏曲,实际上是在肖邦的《f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Op。21)之后创作的,只是因为出版顺序在先,所以才被编为第一。
其实从听众欣赏的角度也能有更直观的感受,这部作品实际上比“第二号”协奏曲更为成熟,完成度也更高。
这是肖邦在华沙音乐学院的最后时期,也是他离开祖国波兰前的最后一部大型作品。那时期的肖邦,正处在青春洋溢,对未来充满憧憬与不安的年纪。
因此这部作品中既有对舞台的渴望,也流露着一丝淡淡的忧郁。全曲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纯粹情感,遵循传统的快-慢-快三乐章协奏曲形式,是肖邦独特的风格与精湛技巧的完美融合。
这首曲子与沿用了莫扎特所确立的古典协奏曲曲式,先由管弦乐合奏第一主题,然后由弦乐来演奏出第二主题,紧接着才是钢琴极尽华丽技巧地演奏——开篇呈示部有长达四分钟的引子,管弦乐深沉地铺开,带着无法言说的庄重。
音乐厅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被灯光笼罩的区域,等待着钢琴的第一次发声。
终于,弦乐声部的延长音之后,李艺率的双手落下了——
钢琴的首次进入时落下两组重音,紧接着是一段深情忧郁的独白,一位青年正诉说着他内心的憧憬与离愁。
李艺率的触键在此刻展现了极尽柔美的诗意——她运用了极为连贯的触键,让音色变得异常绵长圆润且富有穿透力。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被指尖精心打磨,带着朦胧的美感,串联成一条优雅柔和的旋律线。
仅仅是几小节的呈现,便已勾勒出肖邦笔下那片深邃而炽热,牢牢抓住了在场评审和听众的耳朵。
实际上,肖赛的决赛舞台是所有轮次中最不稳定的轮次,历史上最后的第一钢琴协奏曲翻车的大佬不在少数。
所有的协奏曲,不管难度怎样,都比其他正常的器乐独奏作品要困难许多。毕竟协奏曲讲究的是与乐队的配合,一首作品的完成不仅仅只是靠个人的实力发挥,更多的是要发挥出钢琴与其他乐器的统筹。因此只是个人实力强劲并没有任何用处,这也是评委们对李艺率这样一位拥有极高完成度的选手感到期待和惊喜的原因。
‘厉害!不愧是被誉为本届最有希望夺冠的选手。’
二十年前也曾在这个决赛现场捧杯的台下评审忍不住在心里这样感叹,眼中满是惊艳,盛名之下果然没有花架子啊……
与前几轮的“浪漫怪味”不同,经过这一个来月的苦练和打磨,李艺率显然对于作品本身的控制更加成熟了些,增加了许多对于音乐美感的思考,让她的音色听上去更“人性化”。
乐声还在继续。
李艺率的手指在键盘上略显轻柔地跑动,掀起层层涟漪。中段华彩被她以极细腻的踏板控制和精准的节奏张力,将肖邦特有的装饰音处理得既自由又克制。
随着乐章的铺展,钢琴与乐团的对话愈发激烈。
快速音群均匀而晶莹,大跨度的和弦跳跃精准利落,复调线条层次分明,每一条旋律都清晰可辨,细细密密地交织成幻梦一样的美感。
旋律在节奏的框架内自由呼吸,时而微微拉伸,带来深情的咏叹;时而又悄然追回,保持内在的律动。
这一刻,李艺率摒弃了纷杂的思绪,在音乐的表现上做到了她所能做到的极致。不去在乎比赛结果,不去刻意追求对抗,只是让注意力全部投入其中。
圆号的声音在她身边围绕,将旋律线条柔和地托起,柔美到了极限,迷人到了极限……这样一种完全服务于情感表达的瞬间,音乐也充满了呼吸一般的生命力。
从第一乐章的抒情沉思,过渡到第二乐章的静谧冥想,温暖而朦胧仿佛笼罩在一层月色的薄纱之中,月光下的浪漫曲被她精致的踏板技巧营造出仿佛时光都就此停滞的极致意境。
权至龙在台下微微阖眼凝神细听,几乎陶醉在这样如梦似幻的柔美旋律里,简直像是月光洒落湖面,粼粼波光也挑拨着他的心弦。
哎,他的艺率弹得这样好,可偏偏叡承哥都没什么反应……看来这位哥的音乐素养实在是不怎么样啊。
乐声收束,他侧过头看了一眼端坐着面无表情的李叡承,心里不免偷偷地腹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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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曲的到来,如同驱散阴霾的灿烂阳光,又像是离别前一场充满活力的狂欢。
李艺率的演奏注满了蓬勃的朝气,触键灵动,指尖在琴键上轻盈地跳跃奔涌,带出鲜明波兰民族风格节奏特征的活泼主题。
技巧的展示在此达到了顶峰——飞速而清晰的音阶、轻巧准确的颤音、明亮辉煌的琶音……音色如同灯光映射在钻石之上,折射出绚丽的火彩,如万花筒一般多变。
听众们的情绪已经从之前略显忧伤的夜曲中抽离,可李叡承的思绪却仍停留在很远的地方,坠入多年前潮湿冰冷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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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传统家庭分工,李艺率家的结构相较于其他家庭略有不同——具体表现为,哥哥李叡承又当爸爸又当妈妈。
母亲在生下艺率以后就去世了,父亲则忙于工作,因此当时还在上高中的李叡承被迫承担起了很多。
那是在他十四岁的那一年。
母亲拉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脸上带着当时李叡承看不懂的热切和憧憬,笑着问他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妹妹很好,弟弟也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