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哈尔滨的冰里爬出来,我感觉自己像是刚从冷库里拖出来的一块冻肉,里里外外都僵着。
解放J6的驾驶室,就是我的移动冰窖。
我把暖风开到最大,那点热乎气儿跟不要钱似的往我脸上吹,可我还是觉得冷。
不是身上冷,是那股子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叫“一个人”的冷。
在哈尔滨卸完货,我没急着走。
我在货运APP上划拉了半天,找了个去长春的单。
拉一车汽车配件。
运费不高,两千五。
但我接了。
因为长春,离沈阳,又近了一百多公里。
回家的路,得一公里一公里地蹭。
车子驶出哈尔滨,上了京哈高速。
两边的景物,开始变得单调。
一望无际的黑土地,被一层薄薄的、脏兮兮的残雪覆盖着,像一块没洗干净的抹布。
天是灰的,地是灰的,连风刮在车窗上的声音,都是灰的。
这种单调,反而让我心安。
它不像青藏高原,那种壮美得让你觉得自己渺小的荒凉。
也不像江南水乡,那种精致得让你觉得自己粗鄙的秀美。
这片黑土地,它什么都不说,就那么沉默地、实在地躺在那儿。
它告诉你,这儿能长庄稼,能养活人。
你饿不死。
这种承诺,比什么花里胡哨的风景都让人踏实。
我开着车,脑子里空空的。
松花江边的顿悟,像一场高烧,烧完了,人就虚脱了。
我感觉自己被掏空了,好的坏的,都掏空了。
剩下的,就是一个开着大货车的、想回家的、名叫礼铁祝的躯壳。
我点上一根烟,烟雾在狭小的驾驶室里弥漫开来。
我突然想起点事儿。
我这台车,解放J6,哪儿产的?
长春一汽。
我扭头看了看副驾上扔着的行驶证,又扭头看了看方向盘中间那个“1”字的标志。
我笑了。
我这算不算,带着这老伙计,回娘家了?
我伸出手,在冰冷的方向盘上,轻轻拍了拍。
“老伙计,快到你老家了。”
“这一路,辛苦你了。”
“没让你吃好喝好,净跟着我遭罪了。”
“等回家了,哥给你好好洗个澡,全身上下都给你换最好的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