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沙那顿能把魂儿都辣飞的晚饭里活过来,我感觉自己像是块被扔进高炉里反复捶打过的铁,杂质烧没了,剩下的,是带着火星子的硬。
我的解放J6,我这忠心耿耿的“老伙计”,也像是被那股子辣劲儿给传染了,喘着粗气,一路向南,发动机的轰鸣声里都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倔强。
湖南的湿冷,像一件脱不掉的湿棉袄,黏在身上。可车子一进入广东地界,那股子湿冷,瞬间就变成了湿热。
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无孔不入的,带着水汽的闷。空气好像变成了稀饭,粘稠得能把人陷在里头。我摇下车窗,扑面而来的风,不再是刮脸的刀子,而是带着腥甜味的温水,糊了我一脸。
从长沙的“火”,一头扎进了广州的“水”。
导航里那个甜腻的女声还在喋喋不休,但我已经没心思听了。
广州,这地方给我的感觉,跟之前路过的所有城市都他妈不一样。
没有北京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威严,也没有上海那种精明到骨子里的算计,更没有长沙那种恨不得把所有欲望都写在脸上的张扬。
这里,只有一种东西。
忙。
一种不加掩饰的,理所当然的,刻进了空气里的忙碌。
高速上的车流,像一条条首尾相接的铁皮蜈蚣,疯了一样地往前窜。我开着我这辆庞然大物,感觉自己像个误入F1赛道的拖拉机,旁边的每一辆小车,都恨不得从我车顶上飞过去。
卸货的过程快得像按了八倍速。
货主是个穿着白背心、大裤衩、踩着人字拖的中年男人,一口流利的粤语夹杂着勉强能听懂的普通话。他没一句废话,指挥着叉车,不到半小时,一车货就卸得干干净净。
钱,当场手机转账,连点钞的步骤都省了。
“师傅,好走啦,下次有货再call你!”
他冲我挥挥手,转身又去指挥下一辆车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高效得让人发指。
我开着空车,在陌生的城市里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天色已经擦黑。得找个地方落脚。
最后,我在一个巨大的物流园里找到了一个停车场。一晚上,八十。
我把车停进一个角落,熄了火。周围,停满了跟我一样的钢铁巨兽,车头上挂着全国各地的牌照:湘、赣、鄂、豫……像一个临时的联合国。
驾驶室里,那股子粘稠的湿热混着我一身的汗臭,熏得我脑仁疼。
我正准备下车透口气,找地方对付一口晚饭,幺蛾子来了。
我旁边那个车位,一辆半新不旧的白色本田,一直停得歪歪扭扭。我倒车的时候格外小心,确认了八百遍,距离足够我姥姥在中间跳套广场舞。
可我刚停稳,那辆本田的车门“哐”地一声打开了。
一个瘦得像根竹竿的男人从车上跳了下来,指着我的车头,嗷地一嗓子就喊了起来。
“哎呀!你这人怎么开车的啦!撞到我了知不知道!”
他说话带着一股子怪腔怪调,像是拿腔拿调地在演戏。
我心里“咯噔”一下。
妈的,碰上专业的了。
我推开车门,跳下车。
“大哥,咋了?”我先装孙子。
那竹竿男指着他那辆本田车的前保险杠,上面确实有一道浅浅的划痕,但那痕迹看着比我姥爷的年纪都大,里面还填着一层灰。
“怎么了?你自己看啦!我这新提的车,就被你这么刮了!你说怎么办吧!”
他一边说,一边捂着胸口,一副心疼得快要当场去世的模样。
我瞅了他一眼,又瞅了瞅那道划痕,再看看我那解放J6比城墙还厚的前保险杠,上面连个蚊子血都找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