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先生猛地想起什么,转身冲向哑叔的花摊。花摊下的泥土里,埋着个烧焦的小布包,拆开一看,里面是半块烧熔的蜡,蜡里裹着几粒金粉,正是苏卿卿瓷瓶里的那种——这是镇上人保存金粉的法子,用蜡封着防潮。
“昨夜烧帕子的,不是绣丫头。”沈砚之捏起那半块蜡,“有人用她的帕子引火,故意让我们以为是她烧的。”
这时,那最小的徒弟突然扯着沈砚之的衣角:“先生,今早见石先生的徒弟小三,在井边洗刻刀,刀上有红的东西,他说是刻石头蹭的铁锈。”
众人看向小三,他手里的刻刀正往下滴水,刀鞘上缠着的蓝布条,与姑娘说的“哑叔花担上的”一模一样。小三脸一白,扑通跪下:“我、我只是想帮绣丫头……”
原来,小三一直嫉妒绣丫头的刻功,偷了她的“绣”字砚想毁掉,被哑叔撞见。昨夜他见哑叔给绣丫头送砚,以为哑叔要揭发自己,就趁其不备,用捡来的“砚语堂”碎砚刺了过去。事后怕被发现,又偷了绣丫头的帕子和银簪,伪造了她杀人的假象,还在“菜”字石底抹了哑叔的血,想嫁祸给卖菜阿婆。
“那井壁的半个‘归’字痕呢?”石先生追问。
小三低头道:“是我刻的……我见沈先生的‘归’字石,想着若嫁祸不成,就说是先生回来后起了争执……”
沈砚之望着井壁的青苔,那道新刻的浅痕被青苔慢慢覆盖,像从未存在过。他将“归”字石放在井台上,与“心”字砚、碎砚、“菜”字石排成一排,井水映着这些石头,忽然平静下来。
卖菜阿婆摸着“菜”字石上的血迹,老泪纵横:“石头记着账呢,谁也赖不掉。”苏卿卿收起那枚银簪,将碎砚重新拼好,金粉在刻痕里闪着光,像补好了一道伤口。
绣丫头站在“砚语堂”门口,手里攥着那方刻着牵牛花的砚台,花瓣上的“绣”字被泪水浸得发亮。石先生走过去,将她的刻刀放在“砚语堂”的牌匾下:“针是刻刀,心是砚台,错了就改,石头会等。”
沈砚之拾起小三掉落的刻刀,在“砚语堂”的基石上轻轻划了道痕。风过时,石屑落在井里,与那些石头的影子混在一处,井水晃了晃,像在轻轻叹息,又像在悄悄记下——记着青石上的对错,也记着人心底的明暗。
沈砚之盯着基石上那道新痕,忽然弯腰捡起片沾着蜡油的绢布残片——正是方才从花摊下找到的,边缘处竟有个极小的针脚眼,不像是绣丫头的绣法,倒像极了当年那个绣娘的密针。
“小三烧的帕子,不是绣丫头的。”他将残片凑到阳光下,“这绢布经纬比绣丫头常用的密三倍,是城里绣坊才有的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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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卿卿忽然“呀”了一声,从药箱里翻出个油纸包:“前几日有个穿青衫的陌生人来求医,说被石屑划伤了手,我给他包扎时,见他袖口沾着这料子的线头,当时没在意。”
石先生猛地想起:“上个月送‘砚医’名声到城里的,就是个穿青衫的!他还问过咱‘砚语堂’的刻石秘方,被我赶跑了。”
卖菜阿婆颤巍巍道:“那人我见过,在‘砚香铺’外转悠了好几日,盯着那块‘菜’字石看,还问我哑叔的花担里藏没藏着‘宝贝’。”
沈砚之走到井边,那条沾着石粉的小鱼又游了上来,这次鱼鳃边挂着丝极细的银线——正是银簪上的断丝。他忽然明白:“小三不是主谋。”
话音刚落,镇口传来马蹄声,一个衙役模样的人翻身下马,手里举着张画像:“城里绣坊掌柜被人杀了,死前攥着块刻‘绣’字的残石,据说是从这镇里流出去的!”
画像上的死者,正是苏卿卿说的那个青衫人。
绣丫头脸色煞白,从怀里掏出块碎石:“这是前几日他硬塞给我的,说要我刻块‘传家砚’,给了我十两银子,还说……还说绣娘的针谱藏在‘砚语堂’的石料里。”
沈砚之接过碎石,断面处的刻痕与哑叔胸口的碎砚完全吻合——竟是同一块石料劈开的!他猛地看向后院的废料堆,那里少了块刻着“传”字的半成品,正是上个月石先生特意留着给孩子们练手的大料。
“他是冲着绣娘的针谱来的。”沈砚之指着那道密针脚,“绣娘当年把针谱刻在了石料里,藏在‘传’字的笔画里,这事除了李秀才,只有哑叔知道——他当年常帮绣娘搬运石料。”
众人赶到哑叔的花房,角落里果然藏着块被凿开的“传”字石,里面的夹层空着,只留下几缕断丝,与青衫人袖口的线头一模一样。石缝里卡着片金箔,是“金星墨”里最纯的那种,苏卿卿一眼认出:“这是我给绣丫头补碎砚剩下的,她说是要留着刻‘传’字用。”
“是他逼哑叔交针谱。”绣丫头忽然哭出声,“昨夜我在柴房后听见了,青衫人用碎砚威胁哑叔,哑叔不肯说,就被他……小三撞见时,人已经倒了,青衫人塞给他半块碎砚,让他嫁祸给绣丫头,否则就烧了‘砚语堂’。”
沈砚之看向井里,那片沾着金粉的青苔忽然动了动,底下竟藏着枚青衫人的玉佩,上面刻着个“坊”字——正是城里那家绣坊的标记。
“他没走远。”石先生握紧刻刀,“这玉佩是贴身物件,定是慌不择路时掉在井里的。”
众人分路去寻,沈砚之却留在井边,看着水里的“传”字石影,忽然明白李秀才当年刻“心”字时,为何要在最后一笔藏道暗痕——石头记的,从来不止眼前事,还有藏在时光里的因果。
暮色降临时,衙役在镇外的破庙里抓到了那青衫人,他怀里果然揣着从“传”字石里取出的针谱残页,上面的针脚与绢布残片、绣娘的旧帕如出一辙。
“针谱刻在石里,是想让手艺活着,不是让人抢着当宝贝。”沈砚之将残页交给绣丫头,“你刻的‘绣’字里,早藏着比针谱更金贵的东西。”
绣丫头摸着残页上的针脚,忽然拿起刻刀,在“砚语堂”的门板上刻了个“守”字,笔锋里带着绣娘的柔,哑叔的韧,还有她自己的亮。
井水渐渐静了,映着满天星子,映着门板上的“守”字,也映着沈砚之手里的“归”字石。水里的影子慢慢融在一处,像谁用刻刀轻轻一抹,把所有的乱都收进了石头的纹路里,只留下“砚语堂”的灯火,在夜色里暖得像块被人捂了多年的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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