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令她父亲蒙羞、令她弟弟冤死的巨大谎言。她是女儿,是阿姊,她注定是给他们昭雪的最佳人选。
待她戳破之时,就是她大权在握之日!
叔叔,你可真是我的好叔叔,要不是有你处理掉了元恪,我还不知道要如何下手才能避免身负杀掉亲弟弟的恶名和防备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反扑啊。
“佩姨这么说,心里也是认定元恪是我父皇亲生的吧。那么元贺想把假变成真的,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彤史已毁,宫中还能找到什么佐证?”
“再者,假如元恪当真不是我亲弟弟,谢太后早就该杀人灭口,又怎么会等着别人将往事翻出?”
元衡听完冯佩的叙述,从对母亲的怀念之中走出,转身问冯佩。
冯佩沉思后便开口:“昔年太后有孕,无论是先帝还是先皇后都赏赐了无数珍宝,这些都会被宫中女官记录,以及妃嫔从六局1中领用的服饰、药物、器物等等也都会有周详的进出明细。”
“果然假的成不了真,真的变不了假。妃嫔有孕之时太医署日日问诊请安,定然也有迹可寻。过两日我进宫鸣冤,赦罪之后,你便立即前往六局和太医署,必须想方设法拿到证据。”
“我们能想到的,景王未必想不到,必然要先他一步。”
“是,殿下。”
“夜深了,佩姨快去休息吧,我还想静一静。”
此战在即,战的就是反应速度与操作时间,这两日景王既要诛杀“逆党”,又要赏赐功臣和安抚官员百姓,还要稳定朝纲,他未必有时间做这件事。
夜深人静,更漏声声,此时已是寅时,但元衡毫无睡意。
母亲去世这么多年,元衡才真正认识她。
在史书里记录的温显皇后,只是一个被男人广泛认可和推崇的、用来督促天下女人的完美榜样,她在字里行间失去了活人的特质,变成一个麻木的标杆和模范。
但知道了母亲的“歹毒心肠”之后,元衡才觉得母亲活了过来,这时候她才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范式。
他们也许不敢相信,即使是最贤惠、最大度的女人也有野心和狠心,他们更不敢相信,女人本该如此。她们生来本就不是为了成就男人,她们本最应该成为真实的自己。
遥想怀德十八年立春,皇帝亲耕,皇后亲桑。
母亲在病中依旧亲自主持亲桑礼,亲桑礼前前后后历时九日,错综复杂,场面浩大,而对于要亲自做表率的皇后,她以极强的意志力在一场又一场的繁杂典礼之中坚持下来。
怀德十九年,立春之时,病入膏肓的皇后再也主持亲桑了。五月,萧嬍临终之时,她希望皇帝惦念她一生勤勤恳恳的操劳而准许元衡开府参政,赋予她等同于亲王的待遇。
那时候,元衡曾经问过母亲,如果她是一个男孩,是不是母亲就不用拖着病体投入缛节繁重的典礼之中,赌上性命为她的将来筹谋。
如果她是男孩,这就是与生俱来的权力,再进一步,她也完全可以凭借出身和智慧稳坐太子之位。
因为她无比希望,萧嬍在成为母亲之前可以先成为自己,为自己活,所以元衡认为自己有错,错在不是一个男人!
病榻上的萧嬍听完笑了,笑得很轻,像微风一吹就散了一般。
她伸出无力的手,拂去女儿脸上的泪光,有气无力道:“从小到大,无论是骑射还是论政,你从不比男儿差。男强女弱当真是天生的吗?把女人看作弱者,就会把她们培养成弱者。”
“我的女儿,从不输任何人。”
“阿衡,我一生都在庆幸,你是我的女儿。我们母女之间亲密无间、温暖真挚的情感是我一生为数不多的财富。我还想陪你前行,可惜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你不能认输,更不能认命!”
“我自始至终都相信我的女儿,在这条路上能一直走下去,直到登临我无缘得见的胜境。”
母亲缓缓在她手心里写下一个字:衡。
萧嬍熬到五月,本想再陪女儿庆贺完生辰,只可惜,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