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洛,去看着必诚,别让奶娘抱他离殿太远。”她低声吩咐,声音沉稳。
“是,阿妈。”周安洛应声,转身快步走进虎头殿厚重的门楼内。奢香的目光则越过狂欢的人群,投向禄水河渡口的方向。那里,七星卫的黑色甲胄在晨曦中闪着寒光,戒备森严,是这片欢腾海洋中一片沉静的礁石。
虎头殿深处,偏厅。
与外面震耳欲聋的喧嚣、炽热冲天的生气截然相反,这里仿佛被投入了寒潭之底。几盏青铜牛油灯在角落里幽幽燃着,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却将厅内巨大的石柱和沉重的乌木家具映照得影影绰绰,更添几分阴森压抑。空气凝滞,弥漫着一股陈年木料、冷铁和若有若无的霉味,冰冷得刺骨。
周起杰一身玄色常服,端坐在上首主位的太师椅上,身姿如渊渟岳峙。常服是寻常的锦缎,并无繁复纹饰,唯有一道暗金线滚边,衬得他面容愈发冷硬如铁。他面前几步远的地上,跪着三个风尘仆仆、形容狼狈的汉子。为首者约莫四十余岁,穿着考究的云锦袍子,但长途跋涉的艰辛和此刻的惊惧,已让那华贵的料子沾满泥泞褶皱,脸上强装的镇定下,是掩饰不住的惶恐。他身后两人则是典型的护卫打扮,劲装佩刀,此刻也低垂着头,不敢直视上首那道冰冷的目光。
一口沉重的樟木箱子敞开着,被随意丢在冰冷的地砖上。箱内金光刺眼,整齐码放的金锭在幽暗的灯光下兀自散发着贪婪的光晕。旁边散乱地堆着几匹上好的蜀锦,流光溢彩;更有几斛浑圆的珍珠,颗颗饱满,在灯下滚动着润泽的华光。这些价值连城的珍宝,此刻躺在这阴冷的偏厅里,却如同冰冷的死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铜臭和阴谋的气息。
为首的使者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咕噜声,努力挤出谄媚的笑容,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周都司,奢香夫人明鉴!小人奉大元梁王殿下钧旨,远道而来,只为两家修好。梁王殿下雄踞滇池,控弦之士十万,沃野千里,实乃西南擎天玉柱!殿下深知周都司与奢香夫人乃人中龙凤,困守黔地一隅,屈居人下,实在委屈!殿下诚意拳拳,愿与二位永结盟好,裂土分茅,共享富贵!从此水西、永宁乃至黔地,皆为周都司与夫人之封邑,世袭罔替,永镇西南!何须再受那应天城里的猜忌掣肘?何须再看那朱皇帝的脸色?”他说得口干舌燥,一边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一边将怀中另一份用火漆密封得异常严实、显得格外厚重的帛书下意识地往怀里深处掖了掖。
厅内死寂,只有使者粗重的喘息和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那堆金山珠玉,在死寂中更显突兀和讽刺。
奢香坐在周起杰侧下方一张铺着虎皮的圈椅里。她同样穿着常服,脸上脂粉未施,因身孕而略显丰腴,但那双凤目却锐利如刀,直刺跪地的使者。听到“裂土分茅,永镇西南”八字,她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她缓缓站起身,动作因身孕而稍显迟缓,但那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却瞬间充盈了整个阴冷的偏厅。
“梁王?”奢香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鄙夷,“前元余孽!丧家之犬!苟延残喘于滇南一隅,不思天心厌弃、民心所向,竟还敢做此裂土分疆、复辟前朝的白日大梦!真是痴心妄想,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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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前一步,玄色的裙裾拂过冰冷的地砖,目光如电扫过那箱珍宝:“我奢香,承袭水西宣慰使之位,上秉朝廷恩德,下抚四十八部彝民!我水西世代忠勤,心向大明!我奢香行事,光明磊落,俯仰无愧于天地祖宗!大明皇帝仁德,待我水西如子,岂容尔等魑魅魍魉在此妖言惑众,挑拨离间,行此大逆不道、祸乱西南之举?”她越说越疾,胸中怒火翻腾,气息略促,一只手不自觉地抚上高隆的腹部,那里,一个小小的生命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激愤,不安地轻轻踢动。
“奢香夫人息怒!息怒啊!”使者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头,额角撞在青砖上砰砰作响,“小人只是传话,只是传话啊!梁王殿下诚意……”
“诚意?”一直沉默如山的周起杰终于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如同万载寒冰骤然炸裂,瞬间冻结了使者所有的哀求。他依旧端坐,玄色的身影几乎与身后巨大的乌木屏风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骇人,像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地钉在使者脸上。
“携此阿堵之物,行此鬼蜮之谋,便是尔等的诚意?”周起杰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冰冷平滑,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人心上,“视我大明煌煌天威如无物?视我周起杰手中刀锋,为朽木乎?”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在偏厅炸响!使者浑身剧震,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瘫软在地,裤裆处一片湿热蔓延开来,腥臊的气味混入凝滞的空气。他身后的两个护卫更是面如死灰,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周起杰眼中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凛冽的杀意。他微微抬了抬下颌,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动手!”
偏厅厚重的门扉“砰”一声被猛地撞开!两道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挟着门外涌入的、裹挟着远处隐约鼓乐声的冷风,如同猛虎出柙,直扑厅内!
当先一人,正是雷猛!他面沉似水,眼中只有一片执行军令的漠然。腰间长刀早已出鞘半尺,雪亮的刀光在幽暗的厅内一闪而逝!没有任何废话,没有任何犹豫。刀光匹练般卷过!
“噗嗤!”
利器割裂皮肉、斩断骨骼的沉闷声响令人牙酸。使者那颗刚刚还在巧舌如簧、堆满谄媚与惊恐的头颅,带着一蓬滚烫的鲜血,冲天而起!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腔子里的血喷出数尺高,溅在冰冷的青砖地上,也溅在散落的蜀锦和珍珠上,猩红刺目,瞬间玷污了那些华美的死物。
另一个护卫刚来得及摸到腰间的刀柄,岩桑——这个如同岩石般沉默的彝家汉子,动作比他更快!手中并非长刀,而是一柄沉重的、刃口带着狰狞倒钩的彝家短柄猎叉!呜咽的风声中,猎叉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贯入那护卫的胸膛!叉尖透背而出,将整个人像块破布般钉在了身后粗粝的石墙上!护卫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口中溢出大股血沫,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岩桑毫无表情的脸,旋即彻底失去了光彩
最后一名护卫,目睹这电光火石间的血腥屠戮,早已肝胆俱裂,连拔刀的勇气都彻底丧失。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转身就想朝门口爬去。
雷猛一步踏前,沾满鲜血的长刀顺势下劈!刀光再闪!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偏厅!一只完整的、带着护腕的耳朵被齐根削下,翻滚着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沾满灰尘和血污。
那护卫捂着喷血的耳根,在地上翻滚哀嚎,痛得浑身痉挛。
血腥味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迅速盖过了所有的檀香、霉味和铜臭。三具尸体以极其惨烈的姿态陈列在冰冷的地面,鲜血汩汩流淌,在青砖的缝隙里蜿蜒汇聚,形成一片片刺目的暗红水洼。那箱金银珠宝,此刻更像是陪葬的祭品。
奢香看着眼前修罗场般的景象,脸色微微发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掌紧紧护住腹部。腹中的孩儿似乎受到了惊吓,猛地一阵剧烈胎动。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恶心感,目光转向那个捂着断耳、蜷缩在血泊中痛苦呻吟的副使。
周起杰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盖过副使的哀嚎:“留此獠一命。割下的耳朵,让他自己捧着。”
雷猛会意,弯腰,用刀尖将地上那只血淋淋的耳朵挑起,像丢一块肮脏的垃圾般,“啪”地一声甩在副使脸上。
“滚回云南!告诉梁王把匝剌瓦尔密,”周起杰盯着那因剧痛和恐惧而涕泪横流、浑身筛糠的副使,一字一顿,字字如刀,“他的头颅,本都司不日自会去取!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我大明天兵踏平滇池!滚!”
副使如蒙大赦,又惊惧欲死,竟真的哆哆嗦嗦地抓起自己那只沾满泥污和血渍的耳朵,死死攥在手心,连滚带爬地扑向门口,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消失在门外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串歪歪扭扭、滴答着鲜血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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