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胆!竟敢在刑部天牢行此灭口之事!”开济须发皆张,怒不可遏,“给本官撬开他的嘴!看看是谁指使!”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牢门上那个小小的送饭口,里面是杨铿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杨铿!你的‘主子’,要你死无对证!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杨铿瘫软在墙角,看着地上那冒着青烟的毒汤,再看向门外被死死按住、如同困兽的刺客,最后对上开济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绝望彻底击垮了他。他猛地扑到牢门边,双手死死抓住铁栏,嘶声力竭地哭嚎起来:“我说!我全说!是胡惟庸!是他指使!那些信!那些信都是真的!他答应我割据黔地!他要造反!他要造反啊——!”凄厉的哭嚎声在死寂的牢狱甬道中回荡,如同厉鬼的哀鸣。
开济眼中寒光爆射,猛地转身:“速将口供录下!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看守此牢!一只苍蝇也不准飞进去!本官即刻入宫面圣!”
夜色已深,南京城丞相府深处一间门窗紧闭、焚着昂贵龙涎香的暖阁内,气氛却如同冰窖。胡惟庸独自一人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异常阴沉。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张刚刚由心腹冒死送来的、只有寥寥数字的密报纸条。纸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刺痛,更烫得他心胆俱裂!
沉陵失手!杨铿未死!已入诏狱!开济亲审!
完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胡惟庸!沉陵的杀手是他最后的希望,竟然也失败了!杨铿落入了开济那个油盐不进、只认死理的老顽固手里!更可怕的是,雷猛押送的那些要命的“铁证”,此刻必然也随着杨铿一起,落入了开济,甚至……皇帝的手中!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被猛地推开!他的心腹管家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相……相爷!不……不好了!刑部……刑部尚书开济,带着大队人马,还有……还有那个押解杨铿的雷猛,抱着一个铁匣子……闯……闯宫去了!说是……有惊天逆案,要……要面圣直陈!”
“噗——!”胡惟庸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强行压下,但眼前已是一阵发黑。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开济带着杨铿和铁证闯宫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胡惟庸的死期到了!意味着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权势大厦,将在顷刻间土崩瓦解!意味着……诛九族!
“啊——!”极度的恐惧、愤怒、不甘和绝望,如同毒火般瞬间焚毁了胡惟庸最后一丝理智!他猛地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不似人声的嘶吼!他双眼赤红,如同滴血,死死盯着自己右手大拇指上那枚温润通透、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扳指——这是他权势巅峰的象征!
“砰!!!”
一声脆响!
胡惟庸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那枚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玉扳指砸向坚硬如铁的花梨木桌角!
玉屑纷飞!
晶莹的碎片如同他破碎的野心和即将到来的命运,四散迸溅!他死死盯着那堆碎片,胸膛剧烈起伏,喉结滚动,发出嗬嗬的怪响,眼中只剩下被逼入绝境的疯狂和毁灭一切的怨毒!完了!一切都完了!
初春的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连日的阴云,黔西北小龙塘老宅带着久违的暖意,温柔地洒落在老宅后园。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解冻的清新气息和新芽破土的淡淡芬芳。那株矗立在锁龙井畔、虬枝盘曲的星杓古槐,枝头已悄然萌发出点点嫩绿,在阳光下闪烁着生机勃勃的光泽。
井口边,一只体型硕大、毛色金黄间杂着黑色条纹的猛虎——斑奴,正懒洋洋地趴伏在温热的青石井台上,巨大的头颅枕着前爪,半眯着琥珀色的眼睛,喉咙里发出惬意的、低沉的呼噜声。阳光洒在它光滑的皮毛上,泛起一层柔和的金光。这只被奢香收养、与孩子们一同长大的异兽,似乎对这口古老的锁龙井有着特殊的亲近感,总喜欢趴在井口,仿佛在聆听着井底深处那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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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的周必贤,穿着一身利落的青色短打,小小的身躯站得笔直如松。他手中紧握着一杆比他身高还要长出许多的白蜡木枪杆,枪头虽未开刃,却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寒星。小脸紧绷,神情专注得近乎肃穆。他正一丝不苟地练习着父亲周起杰传授的入门枪法——“定军桩”。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力求标准,汗水沿着他光洁的额头滑落,他也恍若未觉。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已然隐约可见其父风采。
九岁的周安洛,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碧色衣裙,安静地坐在井台旁一块光滑的青石上。她手中拿着一卷启蒙的《千字文》,目光却温柔地落在不远处正带着更小的妹妹们玩耍的周必畅和周念慈身上。周必畅(约六岁)穿着一身火红的彝家小褂,头上扎着两个小鬏鬏,像只活泼的小鹿,正咯咯笑着追逐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更小的周念慈(约三岁),走路还有些蹒跚,穿着粉嫩的袄裙,扎着两个小揪揪,跌跌撞撞地跟在姐姐身后,奶声奶气地喊着:“姐姐……蝶蝶……等等念念……”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而刚刚学会走路不久的周必诚(约两岁),则被乳娘小心地护在怀里,坐在一张铺了软垫的小竹椅上。他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在练枪的哥哥周必贤,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模仿着哥哥持枪的动作,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小嘴咿咿呀呀地叫着,仿佛也在给自己鼓劲。
后园里,孩子们的欢笑声、稚嫩的呼喊声、斑奴惬意的呼噜声、以及周必贤枪杆破风的轻微呼啸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无忧无虑的生机与暖意。阳光透过古槐新发的嫩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在青石井台、在孩子们红扑扑的脸蛋上跳跃。这里没有千里之外的血腥厮杀,没有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只有最纯粹的、属于生命本身的宁静与成长。
周安洛放下书卷,看着弟弟妹妹们嬉戏,看着必贤弟弟那汗流浃背却依旧倔强挺直的背影,又看了看井台上慵懒的斑奴,恬静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她并不知道,此刻遥远的南京城,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滔天风暴,正随着她父亲押送的铁证和那一声绝望的狱中嘶吼,轰然炸响。她只是觉得,今日的阳光,格外温暖,照得人心底也亮堂堂的。
而此刻的南京城上空,铅云不知何时已悄然散尽。深蓝色的天幕上,星河璀璨。紫禁城最高的钦安殿观星台上,一个身着明黄常服的孤独身影,正负手而立,仰望着浩瀚苍穹。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西方天际那颗光芒锐利、隐隐带着一丝不祥暗红的星辰——荧惑(火星)之上。荧惑的光芒,今夜似乎格外刺眼,正不偏不倚地,悬停在那象征着帝王权柄与宫廷的紫微帝星之侧,形成亘古罕见的凶险天象——荧惑守心。
夜风吹动朱元璋的龙袍下摆,猎猎作响。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映照着漫天星斗,也映照着脚下那座即将被鲜血染红的煌煌帝京。
洪武十三年二月的南京城,黎明来得格外滞涩。东方天际那抹鱼肚白,挣扎着试图撕开浓重铅灰的云幕,却显得力不从心。彻骨的寒意,仿佛从金水河冰冷的河底渗透出来,无声无息地弥漫在空旷的御道、森严的宫墙、乃至每一块沉默的青石板缝隙里。
“咚…咚…咚…”
低沉、悠长,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穿透力的云板声,自皇城深处,穿透了黎明前最沉寂的时刻,不疾不徐地敲响。三声。不多不少,恰好三声。这声音在寻常的朝会时辰之外骤然响起,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帝国心脏的上空,余音在死寂的街巷间回荡,带着一种山崩于前的沉重和不祥。
右丞相府邸,书房内彻夜未熄烛火摇曳的光晕,将胡惟庸映在墙上的影子拉扯得巨大而扭曲。他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圈椅中,身上那件象征宰辅无上权柄的绯色仙鹤补子袍,依旧一丝不苟,金丝翼善冠也端正地压在头顶。然而,袍服下的身躯,却僵硬得如同冰雕。指尖冰凉,早已失去了知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早起的麻雀啁啾,此刻听在耳中,却尖利得如同催命的丧钟!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书案一角。那里,静静躺着那枚曾伴随他走上权力巅峰的羊脂白玉扳指。温润通透的玉质依旧,只是扳指内圈,一道细微却刺眼的裂痕,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清晰地蜿蜒其上——那是昨夜绝望癫狂时,他亲手摔裂的权柄象征。
云板声的余韵,像冰冷的铁水,灌入他的耳中,直抵心脏。
来了。
终究是来了。胡惟庸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刺骨的空气似乎带着冰碴,刮得他喉咙生疼。他强迫自己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僵硬的沉稳。整了整本已无可挑剔的袍袖推开书房沉重的雕花木门,清晨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胡惟庸步履沉稳地走向轿子掀开厚重的轿帘,坐入那铺着柔软锦垫的狭小空间。轿帘落下的瞬间,轿内一片昏暗。只有他自己粗重、压抑、如同困兽般挣扎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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