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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扼禄水咽喉（第2页）

他这番话，避开了与胡惟庸正面争执北疆优先的议题，却从西南的复杂性、潜在风险及其对川蜀乃至国运的深层影响切入，尤其最后一句看似玄奥的“地脉气运”，实则点中了朱元璋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关切——他比任何人都相信天命与地理的玄妙关联。朱元璋的手指在御案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节奏缓慢而沉重。

胡惟庸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刘伯温搬出“地脉气运”和诸葛亮旧事，这让他难以用纯粹的“钱粮”“风险”来反驳。他立刻转换角度：“刘中丞所言固有其理。然羁縻之策，正是为安其地、顺其气！朝廷可厚赏归顺土酋，使其世守其土，自统其民，岁纳贡赋，为我藩篱。如此，朝廷不费一兵一卒，坐收其利，岂不胜过劳师远征，靡费钱粮？至于地脉之说，更需仁政感召，王化浸润，岂是刀兵所能强定？”他再次强调“羁縻”的低成本和安全性，将刘伯温的地脉论引向“仁政”层面。

兵部尚书吴琳适时补充，声音带着忧虑：“陛下，傅大将军奏报，大军鏖战经月，士卒疲惫，且西南山高林密，瘴疠横行，非我北兵久驻之地。强行进兵滇中，恐非上策。水西新定，亟需能臣干吏抚绥地方，稳固人心，若大军久留，反易激起变故。”

户部尚书杨思义也连忙上前，愁眉苦脸地摊开一本账册：“陛下容禀，今岁北疆各镇军饷、修筑边墙、安置流民，所费已巨。川蜀初平，百废待兴，赋税尚未足额。若再支撑大军深入云贵，粮秣转运万里，翻越乌蒙天险，靡费何止十倍？恐…恐国库难以为继啊！”他翻动账页的哗啦声，像是为“钱粮”二字做了最沉重的注脚。

暖阁内再次陷入沉寂。炭火的热力似乎也驱不散这无形的压力。北疆的威胁是实实在在悬在头顶的利剑，西南的乱局则是脚下可能随时塌陷的泥潭。钱粮，更是勒在帝国脖颈上越来越紧的绳索。

朱元璋的目光在几位重臣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定格在刘伯温身上：“刘卿，羁縻之策，如何方为善法？水西之地，何人可担此重任？”他没有问是否羁縻，而是直接问如何操作，并点出了水西这个关键。

刘伯温心领神会，知道皇帝心中天平已倾向“羁縻”，此刻需要的不是争论，而是可行的具体方略。他微微躬身，条理清晰地奏道：

“陛下明鉴。羁縻之要，首在择人。水西霭翠虽死，其部族根基犹在。奢兹（奢香）乃永宁宣抚使奢禄之女，身份尊贵，且为霭翠强掳之‘未婚妻’。霭翠暴毙于其手，水西诸部亲见，其勇烈已慑服群蛮。更难得者，奢兹深明大义，心向朝廷，此前曾暗中襄助周起杰。由她出面统领水西四十八寨名正言顺，更易为当地部众所接受。朝廷可册封其为水西宣慰使，世袭罔替，令其安抚部众，绥靖地方，岁纳常贡。”

他略一停顿，观察着朱元璋的神色，见皇帝微微颔首，便继续道：

“至于永宁宣抚使奢禄本有归附之意，其女又立殊功。朝廷可厚加赏赉，仍令其镇守永宁，与水西唇齿相依，互为奥援。奢兹女既为水西之主，又为奢禄之女，两家联结一体，可保永宁、水西之地安稳，成为朝廷楔入西南、震慑乌撒芒部、隔绝梁王的重要屏障。”

“你那土地那周起杰呢？”朱元璋突然问道，声音听不出喜怒，“朕记得此人之前在军中甚是骁勇，现以永宁路同知之职，聚乡勇，抗强敌，助傅友德破水西，居功至伟。更难得者，其扎根禄水小龙塘，颇得民心，于当地山川形势、部族情弊了如指掌。如今西南新定，正是用人之际。”

刘伯温心中雪亮，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棋。他神色愈发恭谨，声音却清晰有力：

“陛下圣明，黔地（贵州）虽无省之名，然川、滇、湖广之交，土司林立，实为控扼西南之锁钥。臣观其志，非仅效命疆场，更在经营根本。小龙塘地处要冲，扼禄水咽喉，前番霭翠大军覆没于二斗岩，即赖其熟知地脉之利。朝廷欲长治久安，当于此地设一强藩，以为西南屏翰。”刘伯温终究没有正面回答朱元璋对周起杰封赏的问题，只是强调了黔西北和小龙塘位置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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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背着手，在御案前又踱了几步，暖阁内只闻他沉稳的脚步声。良久，他停下脚步，面向西南方向，目光如炬，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激流奔腾的禄水河。

“善！”朱元璋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帝王定鼎乾坤的决断，“速拟旨意：

一、擢永宁路同知周起杰为贵州卫指挥使司指挥使，赐蟒袍一袭、玉带一围，总制黔地军务，开府建衙于小龙塘。其麾下李春喜，忠勇可嘉，擢贵州卫指挥同知；丁玉，屡建奇功，擢贵州卫指挥佥事兼领穿山营千户；余有功将士，着兵部叙功升赏，拨付钱粮军械，充实卫所，就地屯垦！

二、水西霭翠伏诛，其地不可无主。永宁宣抚使奢禄之女奢兹（奢香），贞烈果敢，手刃逆酋，有大功于朝廷，且素为水西部众所知。特册封奢兹为水西宣慰使，世袭罔替，统领水西四十八寨，绥靖地方，岁纳贡赋。令其整饬部伍，安抚流亡，永为大明西南藩屏！

三、永宁宣抚使奢禄，教女有方，忠勤体国，着加赐金百两、帛千匹，仍领永宁宣慰使之职，抚循部民，与贵州卫、水西宣慰司同心戮力，共保疆土安宁！”

他顿了一顿，声音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另旨，征南将军傅友德，功勋卓着，即日班师回朝听封！大军留精兵五千，暂归贵州卫指挥使周起杰节制，协防地方，震慑宵小。其余各部，速返原防！北疆军情紧急，一应钱粮物资，户部、兵部当优先保障，不得有误！”

“陛下圣明！”阶下诸臣，包括胡惟庸在内，齐声躬身应诺。暖阁内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炭火仿佛也烧得更旺了些。一场关于帝国西南边疆命运的决策，在腊月的深夜里，伴随着北疆的烽火警讯和国库钱粮的算盘声，就此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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