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头偏西,龙江港方向传来一阵悠长浑厚的号角声——第一批粮船,终是启航了。夏雨柔与周廷玉并肩立于商社门前,遥望江面上帆影渐次远去,融入水天一色之中。朱玉宁不知何时也来到身侧,轻声道:“总算是松了口气。对了,宫里刚传出的消息,父皇甚是欣慰,要嘉奖你二人,还特赐‘忠勤’匾额,过几日便由内官送来。”
“天恩浩荡,是荣耀,亦是试探。”夏雨柔目光依旧望着江面,声音清晰冷静,“汉王府经此一事,绝不会善罢甘休,往后行事,需愈发谨慎。陈墨,吩咐下去,让账房将此次北征粮秣的采买价、运脚银、损耗例,一一抄录百份,张贴于南京各城门、码头、漕运司衙门外,明码标价,公示于众——咱们是‘御用商社’,行的是皇差,绝不能落下一个‘发国难财’的口实。”
陈墨刚应了声,却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褂、做脚夫打扮的汉子疾步进来,凑近陈墨耳边低语了几句。陈墨面色微微一变,快步走回周廷玉与夏雨柔身边,低声道:“公子,夏姑娘,回春堂的掌柜派人急报,说是‘青阳济世’来的客人到了,正在回春堂后堂相候。”
周廷玉眼中了然之色一闪而过,对夏雨柔低声道:“我需去一趟,商社诸事,暂由你主持。”
夏雨柔点头:“放心去便是,若有要事,我自会遣人寻你。”
周廷玉,快步离去。朱玉宁在一旁好奇道:“是哪位朋友?竟需廷玉亲自去见?”
“也许是之前的朋友”夏雨柔语气平淡,转身向账房走去,“商社的账目还未核完,第二批粮船后日亦要发运,容不得半分差错,咱们回去接着做事。”
周廷玉随着那扮作脚夫的青阳宗弟子,穿街过巷,来到城南一条僻静旧巷。巷口茶摊前,一个穿着蓝布衫的汉子不动声色地比了个手势,周廷玉微微颔首,径直步入巷内一家挂着“回春堂”匾额的药铺后院。院中石桌旁,坐着一位身着青布长衫、头戴帷帽的女子,正是唐赛儿。她身后立着两名精干随从,手皆按在腰间暗藏的短刃之上,神色警惕。
唐赛儿的脸色较之半年前愈发苍白,帷帽下露出的下颌尖削,眼下一片浓郁的青黑之色。见周廷玉进来,她挣扎着想站起身:“周公子……”
“坐着说话,不必多礼。”周廷玉在她对面石凳坐下,挥手让引路的弟子退下,“山东情形如何?济世堂各处分堂可还支撑得住?”
唐赛儿闻言,攥紧了手中布帕,声音微带颤意:“托公子福泽,十二处分堂皆已设立,收容灾民已近千人。只是……近来天时转寒,仓中存粮将罄,我此次冒险前来,一是求取丹药缓解旧疾,二是想恳请公子,能否从粮运中指缝间漏些些许,救急救难。还有……济南旧案,有了新线索,当年经手先母案子的那个锦衣卫,名唤李彪,如今竟在赵王府中当了护卫统领,听闻……他手中握有汉王的某些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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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之事,你且宽心。”周廷玉将夏雨柔给的瓷瓶推过去,“首批北运粮船会在兖州留下三千石粮,你让云鹤道长持此户部勘合前去支领,莫提我名姓。李彪之事,我已知晓,自会派人留意其动向,你万不可轻举妄动——保全自身,方为第一要务。”
唐赛儿接过瓷瓶,指尖冰凉而微颤:“公子大恩……只是,我这身子,旧疾发作愈频,夜来寒热交攻,痛苦难当,凝神丹……如今效力已大不如前了。外婆临终曾言,玄阴之体,非得纯阳之体调和,方有生机,可我……”语声哽咽,难以续言。
周廷玉沉默片刻缓声道:“玄阴之体并非无药可医,然需寻得特殊的阴阳调和之法,你且在回春堂安心住下,我也在研寻那调和法门——信我,必有解法。”
唐赛儿眼中泪光浮动,重重颔首:“我信公子。”
周廷玉起身:“时辰不早,我需返回商社。你若有任何需用,只管告知此间掌柜,他自会设法通传于我。切记,此事除云鹤道长与你身边这两人,绝不可再令第六人知晓——此乃周家机密,亦是对你的保全。”
离开回春堂时,暮色已浓,秋意萧瑟。周廷玉沿着旧巷缓步而归,心中思绪翻涌:唐赛儿之疾需得速寻解决之道,而安平商社此番粮运,关乎国战,更关乎周、沐两家在西南的根基与圣眷,不容有失。
回到商社,账房内灯火通明。夏雨柔仍伏案核对账目,朱玉宁在一旁帮着整理文书,黑崖与白石早已支撑不住,趴在角落的桌案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些许糖糕碎屑。见周廷玉回来,夏雨柔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
“均已安排妥当。”周廷玉点头,目光扫过疲惫的众人,“忙了一整日,都早些歇息吧。”
“还剩最后几笔账目,核完便歇。”夏雨柔递过一本刚核完的账册,“你看看这个——北平的管事传来密信,汉王府在通州所囤粮谷,已开始抬价。咱们的粮行明日便可开张,正好与他们打对台。另外,黔中禄国公已有回信,十万石粮十日内必达南京,沐家那边的十万石也已启运。”
周廷玉接过账册,借着灯光细看,其上条目清晰,部署周密,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暖意。窗外秋风掠过,带来隐约的桂花残香,远处传来打更人悠长而苍凉的梆子声——已是初更时分。
而在北平行在的乾清宫内,朱棣正披阅着夏元吉呈上的安平商社粮运章程,指尖轻轻叩击紫檀御案:“这周家小子与夏家丫头,倒是颇有些手段。”目光扫过粮价数目与运程安排,嘴角微露一丝笑意,“传旨,赏翰林院修撰周廷玉麒麟服一袭,赐户部尚书夏元吉之女夏氏宫缎百匹,北征粮秣,朕便托付于安平商社了。”
与此同时,汉王府中,朱高煦看着心腹送来的密报,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好个夏雨柔!一介女流,竟敢屡次三番坏本王好事!传令下去,让人给本王死死盯住通州的周家粮行,寻个由头,给他们好好添点乱子——本王倒要瞧瞧,他们能得意到几时!”
夜色深沉,南京城万家灯火渐次熄灭,唯安平商社账房内的那一盏孤灯,仍亮至夜半。灯下,夏雨柔与周廷玉并肩而立,低声商议着后续漕运细节,朱玉宁支着下巴在一旁打盹。黑崖与白石在梦乡中犹在喃喃数着粮袋。而城南回春堂后院的厢房内,唐赛儿紧握着那瓶凝神丹,望着窗外凄清的月色,周身寒意阵阵袭来——她不知晓,周廷玉为她苦心思虑的却不是治标的药引,更是那能彻底化解其玄阴之体宿疾的“纯阳调和之法”的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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