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炳文看着群情激愤的将领,看着地图上雄县的位置,又望向北方幽暗的、代表着燕军主力方向的莫州。他久经沙场,深知朱棣用兵狡诈,雄县新下,必有防备,甚至可能设下陷阱。他张了张嘴,那句“恐有埋伏”的警告几乎要脱口而出。然而,看着潘忠、杨松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感受着大营中弥漫的复仇怒火和因雄县惨败而跌落的士气……他最终只是沉重地叹息一声,挥了挥手:“务必……谨慎!探明敌情再进兵!”这含糊的叮嘱,在复仇心切的将领耳中,无异于默许。
潘忠、杨松点起两万精锐,怀着满腔悲愤与复仇的怒火,浩浩荡荡杀奔雄县。他们复仇心切,行军速度极快,斥候也放得不够远。行至雄县以南约四十里的月牙淀——一片芦苇丛生、水道交错的低洼之地时,前锋突然遭遇小股燕军骑兵的阻击。
“燕逆就在前面!杀过去!夺回雄县!”潘忠怒吼着,不疑有他,挥军掩杀。小股燕军骑兵一击即溃,狼狈向淀内逃窜。被复仇冲昏头脑的潘、杨二将,毫不犹豫地率军追入芦苇荡深处。
就在南军主力完全进入月牙淀狭窄水道、队形拉长、首尾难顾之际!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如同死神的召唤,骤然从四面八方响起!无数燕军伏兵如同鬼魅般从茂密的芦苇荡中、从泥泞的河岸后、从废弃的渔村残垣里涌出!箭矢如同密集的飞蝗,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射向南军!朱棣亲率主力骑兵,如同锋利的尖刀,从侧翼狠狠楔入南军混乱的队列!
“中计了!”潘忠、杨松肝胆俱裂!然而为时已晚!月牙淀瞬间变成了屠宰场!南军猝不及防,被分割包围,自相践踏!狭窄的地形使其兵力优势荡然无存,反而成了致命的枷锁!鲜血染红了浑浊的淀水,尸体堵塞了狭窄的河道。潘忠、杨松力战被俘,面对朱棣的招降,破口大骂,引颈就戮!
月牙淀伏击,南军两万精锐几乎全军覆没!消息传回真定,耿炳文如遭重锤,踉跄几步,扶住帅案才勉强站稳,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又被他生生咽下。他知道,自己一世英名,已然蒙尘!更可怕的是,朝廷大军的士气,跌入了谷底。
八月二十,燕军挟大胜之威,兵临真定城下!黑压压的军阵如同乌云压城,肃杀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朱棣金盔金甲,策马阵前,声音洪亮,清晰地传入真定城头:
“耿老将军!朝廷奸佞当道,构陷忠良!本王奉天靖难,清君侧,实属无奈!老将军一世英名,何苦为奸佞驱使,与我朱家骨肉相残?若肯开城归顺,共诛奸佞,本王必保老将军一世荣华,子孙富贵!”
城楼上,耿炳文须发戟张,甲胄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他扶着垛口,怒声回应:“燕王!休得狂言!尔身为太祖亲子,不思忠君报国,反举兵作乱,祸国殃民!老夫深受皇恩,唯有以死报国!真定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要战便战,何须多言!”
劝降无果。朱棣眼中最后一丝温情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杀意。他缓缓举起右手,猛地挥下!
“攻城——!!!”
震天的战鼓再次擂响!如同死亡的号角!无数燕军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推着高大的云梯车、撞城车,顶着密集如雨的箭矢和滚木礌石,悍不畏死地扑向真定高大的城墙!火炮轰鸣,巨大的石弹狠狠砸在城墙上,碎石飞溅!惨烈的攻防战瞬间进入白热化!
耿炳文不愧为善守之名,亲自在城头指挥调度,南军将士在其激励下,也爆发出最后的血勇,拼死抵抗。然而,雄县惨败、月牙淀全军覆没的阴影如同巨大的魔咒笼罩着真定守军。新败之余,士气低迷,各部之间协调不畅,指挥时有混乱。面对燕军一浪高过一浪、不计伤亡的疯狂猛攻,城防多处告急!
激战半日,南军伤亡惨重,疲惫不堪。朱棣看准时机,亲率最精锐的朵颜三卫骑兵,如同出闸的猛虎,猛攻防守相对薄弱的西门!西门守军力不能支,眼看就要被突破!
“随老夫来!”耿炳文须发皆白,双目赤红,知道再困守孤城,只有死路一条!他猛地拔出佩剑,亲自率领城中最后的预备队——五千养精蓄锐的精锐家丁,打开城门,如同一支决死的利箭,悍然冲向朱棣的中军帅旗!他要擒贼先擒王!
城下瞬间爆发了更为惨烈的混战!耿炳文身先士卒,老当益壮,手中大刀挥舞,接连劈翻数名燕军骁骑,直扑朱棣!然而,朱棣身边护卫皆是百战悍卒,朱能、丘福等猛将更是拼死护主!南军虽勇,但兵力处于绝对劣势,且久战力疲。在燕军优势兵力的重重围困和朵颜骑兵的反复冲击下,耿家亲兵死伤枕藉,攻势迅速被遏制。
耿炳文身中数箭,血染征袍,头盔也被打落,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他环顾四周,身边亲兵已所剩无几,而燕军铁骑如同铁壁般合围过来。老将军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与不甘,仰天长叹一声:“天不佑我大明啊!”他知道,大势已去。再战下去,真定必破,这最后一点本钱也将葬送殆尽。
“撤!撤回城内!”耿炳文嘶哑着嗓子下令,声音充满了英雄末路的苍凉。残余的南军护着老将军,拼死杀开一条血路,狼狈退回真定城,紧紧关闭了城门。城外,留下了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断折的兵刃,在夕阳的余晖下,一片刺目的猩红。长兴侯耿炳文那“不败”的金身,在真定城下,被朱棣用铁与血,无情地击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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