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前辈,你曾经当过厨师?」
「嗯。」
「为什么不继续做厨师呢?而且还特地跑来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临时工。难道你捅出了什么娄子吗?」
「对……」
「什么?」
立川再度抬起头,兴致勃勃地追问:「你捅了什么娄子?」凉介注视着立川的眼睛,选择用词。
「反正,总有那么一天……」
「什么嘛,连前辈也和他们一个样。」
原本在喝酒的男人们站了起来,各自铺床准备就寝。凉介把毛毯拉到脖子上,向立川道了声晚安。立川还想继续刚刚的话题,低声又问了一次「你捅了什么娄子?」不过凉介没回答,只好作罢。
不久,舱室的灯光熄灭,只留着一盏小小的紧急照明灯,大通铺的男人们全都笼罩在黑暗中。引擎的震动传到背部,每个人都随着船身剧烈地上下左右晃动,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片刻之后,仍陆续传出男人的鼾声。不知不觉中,立川也在凉介旁发出睡着的鼻息。
凉介凝视着黝暗的天花板。
「你捅了什么娄子?」立川的话仍在他心中盘桓不去。凉介的手指隔着内衣,从左胸下缘轻轻抚过。直线十公分左右,只是一道稍微隆起的伤痕。伤口虽然痊愈了,但他至今仍忘不了刀刃划过胸口时的痛楚与惊惧。
大学中辍后,凉介开始在地下晚餐俱乐部的厨房打工。他并不是对料理怀有特别的理想,只是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和过世的父亲一样,围上围裙,站在厨房里面了。
完全没有厨房经验与知识的凉介,刚开始只能担任清洗工作,但每换一家店,他的厨房专业就向前更迈进一步,这是因为他仿佛舍弃感情般专心埋首于眼前的工作。尽管被上司或同事咒骂,说他闷不吭声、完全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凉介仍继续从事厨房工作。即使没有机会在饭店或一流的餐厅工作,凉介仍然备齐了专用的刀具,在公寓的厨房以自己的方式学习做菜。
为什么会握着其中一把刀,划过自己的胸口呢?
他想自杀。
凉介从少年时期开始,就有这样的冲动。因此他极力避免心思变得敏锐,佯装对痛苦和空虚迟钝无所觉,对他人竖起一道无形的墙,忍耐着度过每一天。正因为有这股想要消失的冲动,所以他扮演暧昧的自己。这是凉介为了活下去,不知不觉中学会的方式。
然而,那一天夜里,他怎么也克制不住完全裸露的自我。喝醉酒肯定是导火线。被上司叫去,指责他「整个厨房的气氛都被你搞得乌烟瘴气」或许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丢下他一走了之的女人、几乎从来不曾响起的手机必定也是其中一个因素。不过,远比这些事情更重大的肇因,或许是这个令他觉得永远不被接纳的世界,以及完全无可奈何的自我厌恶。
凉介在厨房脱掉内衣,盘腿坐着,接着用刀刃刺进左胸,然后把刀子往右横过,鲜血立即泉涌而出,持着刀的手到膝盖之间顿时濡湿成一片。
日光灯下,鲜血宛如颜料般闪烁着红艳的光泽。及至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时,那剧痛几乎令他忍不住发出呻吟。刀子从凉介手上滑落。他旋即用手压住伤口,却为时已晚。涌出的血流到厨房地板上,不断扩散,他企盼的自我毁灭近在眼前。然而不知为何,相较于刀刃刺穿胸部的疼痛,这时候的凉介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却更为强烈。
他按住伤口,一面以淌着血的手指拨电话求救;在迷乱的意识中,凉介的心如火焰般疯狂。
明明一直渴望着死亡,却又疯狂地想活下去的心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自杀的父亲最后也曾有过如此矛盾的心情吗?
凉介难以成眠。在男人们此起彼落的鼾声中,他始终凝视着天花板。
背部及腋下因为汗水濡湿成一片;可能是船上特有的油臭味,使他再也克制不住反胃欲呕的感觉。
凉介悄悄起身,尽量小心不碰触到其他睡着的男人身体,走出舱室,接着立即飞奔到厕所狂呕了好几次。
洗脸台的镜子有裂痕,漱着口的凉介,凝视着被切割成好几块的镜中容颜。凉介用手指划着凹陷的眼眶,他的耳朵前后长出大量白发,连自己都觉得看起来不像二十八岁。
想吐的感觉稍微缓和了,但凉介并不想回到鼾声大作的舱室。他爬上通往甲板的阶梯,抓住扶手,一步一步走上摇晃的梯子。写有「禁止通行」的牌子仍然挂在门上,但凉介毫不在意地推开门。沉重的海风倏地迎面扑来,溅了他满脸水花,打湿了他的头发及脸颊。海风不断拍击着凉介。
凉介抓住通道的栏杆,往船首前进。不论望向哪一边都是一片漆黑,别说看不见远处的大海,就连近处的海面也看不清楚。船舷的灯光只映照出正下方的浪涛,黑色的水面不断隆起,浪头破碎后消失在黑暗中。
凉介望着持续卷起而又破碎的浪涛出神,汗水再度濡湿他全身。
凝视着海水与黑暗的裂缝时,凉介的心中突然涌现一股一跃而下的冲动。身体在沉重的漩涡中挣扎,接着被呑没到海底——对凉介而言这似乎是数秒后即将发生的事。乘客一人跳进海里,在没有人知情的状况下,船的灯光渐渐远去。
凉介连甲板上的排气口发出的风声都感到惧怕。如果一直待在这里,黑暗中的某处似乎将传来充满恶意的言语。
凉介紧抓着栏杆,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离开昏暗的甲板。巨大的船首斜斜昂起。即使水花从头上扑天盖地而来,也绝对不能急躁。打开往通道的门、开始走下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