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夫人一脸愁容。“可我们没钱了呀。这十年来,银子只出不进,收的佃租不够开销,田地一块一块卖出去……”
夏公明桌子一拍,怒道:“夫人,你又在怪我当年辞官了?!”
“没有!”夏夫人吓了一跳,忙道:“老爷您不为五斗米折腰,不去逢迎拍马知府、巡抚,是有风骨的、有清誉的,这些年隐居苏州,也算是人人敬重了。”
夏七巧在门外听了,咬紧下唇,身子微微颤抖,有如寒风中的落叶。
父亲是清高吗?他不赚微薄官饷也就罢了,好歹回家安分读书著述,靠着几块祖产,应该还能平静生活;偏偏父亲不知节度,以地方名人自居,翻修豪宅,宴请名流,小妾一个个娶进来,弟弟妹妹一个个生出来,几年下来,银子就像从破口袋掉进水里,再也捡不回来了。
而大哥虽然为她说话,为的却是顾全他自己的面子……
“妹妹,你来了!”夏仲秋发现她站在门外,立刻道:“你来得正好,你跟爹说,你不要嫁姓牛的。”
七巧提起裙襬,怯怯地跨进大厅,低下头不敢说话。
夏公明坐在主位上,威严地看着女儿。“女儿,爹作主将你许给牛记粮行的大老板牛青石,他很有钱,你嫁过去可以过好日子。”
“爹,我──”
“他们家在苏州城盖了新房舍,小是小了些,你要知足。”
“爹,我──”
“你可以下去了,姑娘家不要到大厅拋头露面。”
“爹,我不嫁他,我想嫁读书人。”七巧终于抬起头,语声颤抖。
“你说什么?!”夏公明虎地站起。“你敢忤逆爹的决定?!”
七巧泪盈于睫,害怕地道:“不,七巧不敢忤逆您,可是──”
“在家从父,父亲的话就是天命,哪轮得到你说话!”夏公明怒目圆睁,矛头一转,指向夏夫人。“都是你,看你生出的好儿女!”
夏夫人吓得口齿不清。“他们也是你的儿子、女儿……”
“你生的就有问题!我那几年在外面撕尽脸皮、哈腰鞠躬当个芝麻小县官,你在家是怎么管教他们的?存心养来气死我吗!?”
“没有……老爷,不是的……”夏夫人泫然欲涕。
咚!七巧跪了下来,心头酸楚不已,无奈地流泪道:“爹,不要生气,不关娘的事,可是……七巧真的不想嫁那个牛老板……”
夏公明一瞥见她露在裙外的大脚,一股怒气又涌了上来。
“凭你那双大脚,就是不合礼教,说出去都让别人笑死我们夏家了,你哪有资格要求嫁有头有脸的读书人?!”
夏夫人扑下来抱住女儿,呼天抢地地道:“是娘不好!当初该狠心裹你的脚,光懂三从四德没有用,找不到好人家啊!”
夏公明怒气冲冲地道:“我当年要是在家,女儿就算哭死、痛死,我也会逼她裹脚,今天就不必听你们哭哭啼啼了!”
“老爷,是我错了啊!”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好好一件喜事,都被你们哭成丧事了!”
“既然老爷都收下聘礼了,我会劝七巧的,请老爷息怒。”
“嗯,这才是我明理能干的大夫人。”夏公明满意地点头,以训勉的口气道:“女儿,你条件不好,要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识得几个字,不要嫌别人没念过书。唉!爹拉拔你这么大,毕竟是帮人家养媳妇,我这贤婿懂得孝敬岳家的辛劳,真是难得啊。”
爹是以她来抵销二千两的债务吧?七巧低垂着头,绞着裙布;她终于明白,有钱的读书人看不上没落的夏家,没钱的读书人又让爹看不起,有这样的家、这样的爹,她的终身大事只能以“钱”做为依归。
从百合和大哥对那位牛老板所形容的长相和行为举止,她不仅是心寒,更是恐惧、无奈。
为了偿债而嫁给一条目不识丁的粗俗肥牛,教她一辈子看他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把丢下银钱,她宁可立刻一头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