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权力是一场精密的棋局,新手总在规则内寻求稳妥,却不知真正的对手早已跳出了棋盘。当理想主义的书生试图用道德经纬丈量天下时,历史的绞索已悄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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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的地宫被彻底封死,连同那些殉葬的冤魂与帝国最肮脏的秘密,一同沉入孝陵阴冷的地底。朱允炆在血腥与猜忌的余烬中,改元“建文”,试图用这个充满理想与文治色彩的年号,漂白权力交接时沾染的猩红。然而新朝首次大朝会的核心议题,并非与民更始,而是他与他那帮东宫旧臣眼中最棘手的遗产——那些手握重兵、辈分崇高的叔叔们。
金銮殿上,年轻的皇帝身着素服,眉宇间的哀戚早已被一种急于掌控乾坤的焦灼取代。鎏金龙椅宽大得有些空荡,更衬得他身形单薄。
“削藩之事,关乎社稷安稳,众卿有何良策?”朱允炆的声音在金殿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兵部尚书齐泰率先出班,面容刚毅如铁,话语如同出鞘的利剑:“陛下!诸藩之中,燕逆棣拥兵十万,久蓄异志,其势已成疥癣之疾,实为心腹巨患!当效太祖雷霆手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密调京营精锐并河南、山东之兵,合围北平!擒贼擒王!”他手指重重戳向舆图上北平的位置,仿佛要将那颗钉子直接摁碎,“只要拿下朱棣,其余诸藩,如周、齐、代、岷之流,不过土鸡瓦狗,传檄可定!”
太常寺卿黄子澄立刻出言反驳,语气温和却暗藏锋芒:“齐尚书此言,未免操切!燕王久镇北疆,深孚军心,麾下张玉、朱能等皆万人敌,岂是旦夕可图?若一击不中,或师出无名,反逼其狗急跳墙,则天下震动,社稷危矣!”他看向御座上的年轻皇帝,目光恳切,“臣以为,当行‘剪枝除叶’之策!先削周、齐、代、岷等弱藩。周王橚乃燕王同母弟,削之可断燕王一臂,亦能震慑天下!待弱藩尽除,燕王孤立无援,朝廷再挟大势,步步紧逼,或削其护卫,或迁其封地,令其爪牙尽失,束手就擒!此乃万全之策。陛下仁厚,当以稳妥为上,免生大乱,方为天下苍生之福。”
“稳妥?”齐泰冷哼一声,声如金石,“黄大人莫不是惧了燕逆之威?削弱藩易,然打草惊蛇!燕王朱棣是何等人物?岂是坐以待毙之徒?待你慢悠悠剪除其羽翼,他早已磨利爪牙,引颈相向了!届时,朝廷面对的将是一头被彻底激怒、毫无顾忌的猛虎!”
“齐尚书!”黄子澄面不改色,声音却提高了几分,带着文臣特有的执拗,“削藩乃国之大事,关乎国本,岂能意气用事,行险一搏?陛下初登大宝,当以仁德昭示天下,徐徐图之!若贸然对强藩动兵,胜则罢,若败,或僵持不下,则天下藩王离心,四方流寇趁机而起,大明江山何存?此非惧,实乃为国谋深远!为陛下谋万世!”
龙椅上的朱允炆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鎏金扶手。齐泰的方略直接迅猛,符合他心底对四叔朱棣那根深蒂固的忌惮与恐惧,那股沙场带来的悍戾之气总让他寝食难安。然而,这计划也让他心惊肉跳,仿佛能看到北地烽火连天,血流成河的景象。相比之下,黄子澄的计划看似迂缓,却层层递进,更符合他内心深处“仁德之君”的自我期许,也似乎……更安全,更体面。他眼前闪过黄子澄在东宫为他讲经论史时那循循善诱、温文尔雅的面容,那是他熟悉且信赖的“先生”,是文治的象征。
“黄卿之言……”朱允炆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最终化为看似坚定的决断,“老成谋国,甚合朕意。便依黄卿所奏,先削周王!拟旨!”
‘精准踩中每一个坑,’远在黔西北镇南侯府,尚在襁褓中的周廷玉,意识如同冰冷的镜面,映照着这场决定帝国命运的争论。他那双纯净无邪的婴儿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讥诮。‘恐惧决定了选择,而选择,往往导向最恐惧的结局。这位建文皇帝,和他那群擅长在纸面上推演天下的智囊,正在亲手为朱棣铺就一条通往金銮殿的鲜血之路。’他体内的凤凰清光对此泛起一丝悲悯的涟漪,为这即将因愚蠢而倾覆的王朝;而相柳之血则无声地狞笑着,期待着乱世盛宴的开席。“所有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他想起前世某位作家的名言,用在朱允炆身上,再贴切不过。
建文元年六月,一道裹挟着杀机的密诏,如同兀鹰,飞出金陵,直扑中原腹地——开封。
夜色深沉,暑气黏稠地附着在周王府的雕梁画栋间。周王朱橚刚在书房处理完几件封地琐事,额角还带着细汗,正准备安歇。突然,王府外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兵甲剧烈撞击的铿锵声、以及粗暴蛮横的呵斥声!无数火把瞬间燃起,将王府四周映照得亮如白昼,阴影跳跃,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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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奉旨查案!速开府门!”一个洪亮而傲慢的声音,穿透厚重的府墙,砸在每一个王府仆役的心头。
管家连滚爬爬冲进书房,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王爷!大事不好!曹国公李景隆…率…率大军围了王府!说是…说是奉旨!”
朱橚手中的青玉茶盏“哐当”一声摔在冰冷的金砖地上,瞬间粉碎!他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李景隆?奉旨?奉什么旨?”他猛地起身,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疯狂擂动,一股冰彻骨髓的不祥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而上。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远在北平的四哥朱棣。是了,定是冲着他来的!自己成了杀给猴子看的那只鸡!
府门在巨大的撞击力下轰然洞开!顶盔掼甲的李景隆,在如狼似虎的京营士兵簇拥下,大步流星闯入,手按佩剑,目光如电,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冷酷,扫过惊慌失措、如同待宰羔羊的王府众人,最后定格在衣衫不整、踉跄冲出来的周王朱橚身上。李景隆心中甚至有一丝快意,这些天潢贵胄,平日里眼高于顶,如今在自己面前,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周王朱橚接旨!”李景隆的声音毫无温度,如同宣读死刑判决,唰啦一声展开手中明黄刺眼的绫绸,“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周王橚,不思皇恩浩荡,暗蓄甲兵,交通藩镇,窥伺神器,图谋不轨!着即削去王爵,废为庶人!阖府上下,即刻锁拿,押赴云南蒙化严加看管!钦此——!”
“图谋不轨?!废为庶人?!蒙化?!”朱橚如遭五雷轰顶,浑身剧震,指着李景隆,嘴唇哆嗦着,悲愤、冤屈、恐惧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李景隆!你…你血口喷人!本王何罪之有?!本王一向安分守己!定是朱棣……不,是那黄子澄!是你们这些奸佞构陷本王!我要见皇上!我要面圣!我要……”
“拿下!”李景隆根本不容他分辩,甚至懒得看他那涕泪横流的狼狈相,厉声断喝,如同驱赶牲口。他心中冷笑,见面?皇上此刻怕是在宫里等着你的“罪证”呢。
如狼似虎的士兵一拥而上,粗暴地将这位曾经的亲王按倒在地,冰冷的铁链“咔嚓”一声套上他的脖颈,锁住手腕。王府内顿时哭喊震天,王妃、王子、郡主、仆役,无论男女老幼,尊卑贵贱,尽数被粗长的绳索捆绑,如同串在一起的蚂蚱,被兵士们呵斥着、推搡着驱赶出他们世代居住、象征着无上荣华的王府。火光跳跃下,昔日尊贵无比的周王朱橚披头散发,镣铐叮当,被粗暴地塞入一辆四面透风的囚车。他挣扎着回首,望向那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巍峨却又无比冰冷的王府大门,眼中是无尽的怨毒与绝望。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针对他个人的灾难,更是那位坐在金陵龙庭上的侄儿皇帝,斩向他四哥燕王朱棣的第一刀!也是斩向所有藩王叔叔们的警示之刀!开封周藩,一夜倾覆,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折的华厦。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伴随着六百里加急,迅速传遍天下。各方势力反应各异。北平燕王府内,朱棣面色阴沉如水,手中的密报被他攥得咯吱作响。道衍和尚姚广孝侍立一旁,低声道:“王爷,朝廷此举,意在沛公。周王殿下只是开始。”朱棣眼中寒光闪烁,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五弟……是本王连累了你。”但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凛然,以及被逼到悬崖边的决绝。
而在黔西北镇南侯府,气氛同样凝重。
“周王朱橚被废,阖府押送云南蒙化。”周必贤将手中的情报递给父亲周起杰,声音低沉。他刚从军营巡视回来,甲胄未卸,带着一身风尘与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