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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第2页)

南下

空气凝滞,带着一股食物匮乏特有的、淡淡的胃酸气息,混杂着老旧家具的霉味,以及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焦虑。北风在窗外呜咽,象是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奏响的、永不停歇的背景哀乐。

张建设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折叠桌旁,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捻着桌面上一个开裂的油渍印子。那则被他藏在口袋里、几乎要被汗水浸透的招工广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大腿,也烫着他的心。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屋里冰冷的寒意和妻子身上淡淡的、拆解毛线留下的纤维味道。

他抬起头,目光首先对上的是妻子李桂兰。她正低头收拾着碗筷,动作缓慢而沉重,眼角眉梢堆满了化不开的愁绪和疲惫。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使得那皱纹愈发清晰刺目。

“……桂兰,”张建设开口了,声音干涩得象是砂纸摩擦,“有……有个事,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李桂兰收拾碗筷的动作顿住了,但没有抬头,只是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些。

“我……我寻思着,”张建设舔了舔开裂的嘴唇,感觉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老在家里这么待着,也不是个办法。厂里……怕是没指望了。我打听了一下,南边,广东那边,厂子多,机会也多……”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妻子的反应。李桂兰依旧低着头,手指紧紧捏着一个碗的边缘,指节泛白。

“有个电子厂在招工,说是……月薪六百,还包吃住。”他终于说出了那个关键的数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是诱惑,也是忐忑。

“六百?”一直安静坐在旁边、假装写作业实则竖着耳朵听的张小梅,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种孩童式的、对巨大数字最直接的震惊和光亮。

然而,这光亮很快就被母亲的反应覆盖了。

李桂兰终于抬起了头。她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哆嗦着,眼圈几乎是瞬间就红了。她没有看女儿,而是直直地看向丈夫,声音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尖锐的颤抖:

“去南边?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不去不行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对分离的恐惧,更对丈夫独自去闯荡那传闻中混乱不堪的南方所面临的危险的恐惧。“咱们……咱们就在北春,苦点就苦点,总能熬过去的……我多接点活,总能……”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哽咽堵住了她的喉咙。她猛地低下头,用手背飞快地擦了一下眼睛。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张小梅,突然用一种带着天真却又无比残酷的语气插话了,她看向张建设,小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某种莫名的比较:

“爸爸,我们班李娜的爸爸,去年也去南方了。”她眨着眼睛,声音清晰,“李娜说,她爸爸给她寄了漂亮的新裙子,还有好吃的糖果,可好了!”

童言无忌。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捅进了张建设和李桂兰的心脏最深处!

李桂兰的身体猛地一颤,象是被无形地抽了一鞭子。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女儿,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一种更深沉的绝望。孩子无心的话语,却赤裸裸地揭示了邻居家与自家日益拉大的差距,揭示了贫穷如何在孩子心中投下阴影,甚至……带着一丝对自家父亲“无能”的隐晦指控。

张建设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女儿的话,比任何邻居的嘲讽、任何亲戚的冷眼都更让他痛彻心扉!他仿佛看到了女儿在同学面前,因为一条新裙子、几颗糖果而流露出的羡慕,以及因自家困窘而可能产生的自卑。那种无能为力的、作为父亲的失败感,像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制住喉咙里那股即将冲出的、野兽般的呜咽。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风声呜咽,和隔壁王家隐约传来的、电视节目的喧闹声,那热闹更象是一种残忍的讽刺。

李桂兰不再说话了,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重新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的泪水终于冲破堤坝,一滴一滴,砸在她粗糙、布满裂口的手背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的湿痕。

张小梅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看着父母骤然剧变的脸色,吓得不敢再出声,小脸上写满了不安和惶恐。

张建设看着哭泣的妻子,看着惶恐的女儿,看着这个在贫困中艰难喘息的家。南下,那条充满未知和风险的路,此刻不再是选择题,而是唯一可能通往一丝光亮的、布满荆棘的独木桥。

他没有再征求妻子的同意,也没有去安慰哭泣的她。他只是用一种近乎嘶哑的、带着破釜沉舟般决绝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象是在宣读判决:

“我,决定了。去。”这三个字,耗尽了他在这个家里,最后一点摇摆的勇气和残存的温情。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背起行囊,走向那个遥远的、传说中的南方,用他的脊梁,去为这个家,撬开一道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光亮缝隙。而代价,是此刻屋里这令人心碎的沉默,和妻子那无声却汹涌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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