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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债(第2页)

门内,烟雾缭绕。工会副**老马——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堆满材料的旧办公桌后,手里捏着个搪瓷缸,手指被烟熏得焦黄。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薄薄一叠表格和一小沓零钱。他每念一个名字,简单问几句情况,偶尔从那一小沓钱里抽出几张,递过去,同时在本子上划掉一笔。拿到钱的人,脸上也并无喜色,只是更加麻木,攥着那几张可怜的钞票,默默挤出人群。

“下一个,机加车间,王永福!”老马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一个瘦小的男人挤到桌前,声音带着哭腔:“马**,我老娘瘫在床上,孩子才八岁,媳妇没工作,这……”

老马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打断他:“知道,都知道。厂里困难,补助金就这么多,僧多粥少,大家要体谅……先给你二十,应应急。”他数出两张十元的纸币,推过去。

“二十?二十够干啥啊!”王永福几乎要跳起来,声音尖利。

“就这些了!后面还有多少人等着呢!”老马猛地提高音量,随即又象是耗尽了力气,挥挥手,“下一个!”

张建设就站在门口,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他能清晰地看到老马脸上那深刻的疲惫与无奈,看到那叠迅速变薄的钞票,看到那些拿到微薄补助后更加绝望的眼神。

他应该进去的。他家里等米下锅,妻子病弱,女儿年幼,他比很多人更需要这笔钱。他的嘴唇动了动,几乎要喊出“马**”三个字。

可就在这一刻,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胸前。那枚劳模奖章,不知何时又被他别在了棉袄上,或许是一种下意识的、寻求身份认同的举动。冰凉的金属,在办公室浑浊的灯光下,反射着一点微弱而讽刺的光。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站在**台上,接受表彰,台下是雷鸣般的掌声。厂长握着他的手,说“建设同志,你是我们厂的标杆,要起模范带头作用!”

他想起了车间主任赵胖子的话:“你是劳模,带个头,体谅一下厂里的难处。”

“体谅”……这两个字此刻像山一样压着他。

进去,开口,祈求那区区几十块的补助?和这些曾经仰视他的工友们,挤在一起,为了几张钞票争抢、哭诉?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身后的窃窃私语:

“看啊,劳模也来抢这点救命钱了!”

“平时风光无限,现在不也一样?”

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工会干事看到了门口犹豫的他,喊了一声:“张师傅?你也有事?”

这一声,让附近几个工友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带着惊讶、探究,还有一丝了然的淡漠。

张建设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象是被那目光烫到了一样。

“没……没事!”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干涩得吓人,“我……我就是路过看看!”

说完,他不敢再看任何人,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拨开身后的人群,几乎是落荒而逃。他撞到了人,引来几声不满的咒骂,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冲出了那令人窒息的红砖小楼,重新投入到外面冰冷的空气中。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滚烫的脸颊。他靠在远处一棵掉光了叶子的老杨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几乎要挣脱胸膛的束缚。

他没有进去。他没有跨过那道门槛。

那不仅仅是一道工会办公室的门槛,那是一道他作为“劳模”的、可怜而脆弱的尊严底线。他守住了它,用全家接下来可能断炊的风险作为代价。

他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那天空也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铁板,正朝着他缓缓压下来。

当铺所在的这条小街,藏在机械厂家属区后身,狭窄、潮湿,终年不见多少阳光。两侧是低矮破旧的门脸,卖些廉价的日用杂货、回收废品,空气中常年飘荡着一股霉味、尘土和某种说不清的、属于落魄之地的晦暗气息。唯有那间当铺,门脸稍显齐整,黑漆的木门虚掩着,上方挂着一块斑驳的木质招牌,用褪色的红漆写着两个大字:“典当”。那“当”字最后一笔,拖得又长又陡,像一个张开的、准备吞噬一切的口。

张建设在这条街的拐角处徘徊了许久。寒风卷着地上的纸屑和雪沫,打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冷,手心反而沁出黏腻的冷汗。每一次靠近那扇黑漆门,脚步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手腕,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常年戴表留下的一圈比周围皮肤稍白的印记。

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像赴刑场一般,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内光线骤然昏暗,与外面灰白的天色形成强烈对比。一股陈旧的木头、纸张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柜台很高,是用厚重的、颜色深沉的木头打造,上面装着栅栏,只留下一个不大的窗口,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柜台后面,坐着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深色棉袍的老者。他正就着一盏昏黄的台灯,用放大镜仔细查验着一件旧棉袄的成色,手指枯瘦,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经年累月磨砺出的、冰冷的精准。

店里很安静,只有老者翻动衣物的窸窣声,和角落里一个同样来典当东西的中年女人低低的啜泣声。那哭声压抑而绝望,更衬得这地方阴森可怖。

张建设走到柜台前,高耸的台面几乎到他胸口,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窗口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他感到一阵眩晕,喉咙发干。

老者抬起眼皮,从老花镜的上方瞥了他一眼,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镊子,在他那身破旧的工装和空荡荡的手腕上扫过,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当什么?”声音干瘪,没有任何起伏。

张建设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一直紧紧攥在右手心里的东西,通过那个小窗口,递了进去。

那是一块手表。上海牌,全钢防震,白色的表盘,金色的指针,黑色的皮质表带已经磨损严重,边缘开裂,露出里面暗黄色的内衬。表壳和表带上,布满了细密的划痕,那是岁月和劳作共同留下的印记。唯有表盘上的商标和“中国制造”的字样,依旧清晰。

这块表,是他当年参加全市青工技术大比武,夺得车工组第一名时,厂里特意颁发的奖品。他还记得那个热烈的表彰大会,记得台下雷鸣般的掌声,记得老厂长亲手将表戴在他手腕上时,那沉甸甸的份量和滚烫的嘱托:“建设,好好干,为咱们工人阶级争光!”这不仅仅是一块表,是他青春、汗水、荣誉的见证,是他作为一个优秀技术工人的身份象征。

老者的手指,那双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接过了表。他甚至没有多看张建设一眼,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块旧表上。他拿起放大镜,凑到台灯下,像解剖一只昆虫般,仔细地检查着。他用指甲轻轻划过表壳的划痕,拧了拧早已不再走动的表冠,又对着灯光看了看早已模糊黯淡的表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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