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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的疑问(第2页)

她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被打断后的委屈,和一种隐约察觉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的惶恐。她重新低下头,默默扒拉着碗里所剩无几的稀粥,不再说话了。

那声“哦”,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张建设和李桂兰的心里。它比任何哭闹和质问都更让人心痛。孩子看出来了,看破了他们用谎言勉强维持的、摇摇欲坠的体面。

晚饭在一种近乎凝固的尴尬和痛苦中草草结束。张建设推开几乎没动的碗筷,一言不发,起身走到了窗边,背对着妻女,望着窗外沉沉的黑夜,只留下一个僵硬而落寞的背影。那背影,仿佛承载了整个时代倾塌下来的重量。

窗外的北风似乎永不知疲倦,在筒子楼破损的窗框缝隙间制造出时而尖啸、时而呜咽的杂音,像无数冤魂在黑暗中窃窃私语,嘲弄着人间的窘迫。张家屋里,那盏昏黄的白炽灯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盏更小、更暗的床头灯,在靠墙的折叠桌一角投下一圈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李桂兰身前的一方天地。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陈旧布料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那是贫穷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味道。寒冷像无形的蛇,从水泥地的缝隙、从单薄的门窗钻进来,缠绕在人的脚踝和脖颈上,挥之不去。

李桂兰身上紧紧裹着那件看不出本色的旧棉袄,领子竖着,试图抵挡寒意。她面前摊开着一个巴掌大小、封面早已磨损卷边、露出里面黄色纸芯的笔记本。笔记本的纸张粗糙发黄,上面密密麻麻、歪歪扭扭地写满了铅笔字迹,许多地方经过反复涂改和擦拭,几乎要破了。这是一本家庭账本,记录着这个家每一分钱的来龙去脉,像一份沉重的收支判决书。

她的右手握着一支短得几乎捏不住的铅笔头,左手手指——那上面布满了做针线活留下的针眼和老茧——颤抖着,在一个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上缓慢移动、计算。每按动一次手指,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她舍不得长时间开那盏小台灯,费电),最新的几行字迹墨痕尚新:

婆婆药费(降压,半月):18。5元(欠卫生所)

小梅学杂费(催缴单):12元(月底前)

本月电费:4。3元(已欠2月)

水费:1。8元(已欠1月)

粮油(赊):8元(欠粮店)

煤块(仅够半月):5元(欠煤铺)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收入”那一栏,那里空空荡荡,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数字,是张建设最后那点微薄的、近乎羞辱性的“留守津贴”:?25元。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反复进行着绝望的演算。左边是如同雪片般飞来的、根本无法躲避的债务和必需开销,右边是那个可怜巴巴的、如同杯水车薪的二十五元。数字像一条条冰冷的绞索,在她眼前晃动、缠绕,越勒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嗤——”

隔壁王家似乎还在看电视,隐约传来模糊的戏曲唱腔和王婶那毫不掩饰的、带着饱足感的笑声。那笑声穿透薄薄的墙壁,像针一样扎在李桂兰的耳膜上。她仿佛能听到王婶正用那惯有的、带着优越感的嗓门说着:“……穷得叮当响,还死要面子活受罪!那点钱,够干啥?等着卖房子吧!”

她猛地甩了甩头,想把那声音驱赶出去,却只觉得一阵眩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账本边缘,那里有一小片深色的、已经干涸的血渍,是前几天做活时不小心被针扎破手指留下的。这抹暗红,像极了这个家庭正在缓慢流淌的生命力。

她再次拿起铅笔,试图在那些债务数字旁边写下还款计划,但笔尖悬在空中,久久无法落下。能从哪里变出钱来?再去求娘家的姐妹?上次借的五块钱还没还,妹夫那冷冰冰的眼神她现在还记得。去找街道?名额有限,比他们困难的人家多的是……

她抬起手,用力揉搓着酸涩胀痛的眼眶,指尖一片冰凉。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床上。张建设面朝墙壁躺着,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一动不动,象是睡熟了。但她知道他没有。他那过于僵直的背影,和偶尔传来的、被极力压抑的、悠长而沉重的呼吸声,暴露了他清醒的事实。他甚至不敢翻身,生怕惊扰了她,或者说,生怕面对这令人绝望的现实。

李桂兰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那本皱巴巴的账本上。那些数字,不再是简单的符号,它们变成了婆婆痛苦的**,变成了女儿看着同学穿新衣服时羡慕又懂事的眼神,变成了债主上门时冰冷的面孔,变成了邻居背后指指点点的窃语,也变成了丈夫在深夜无法抑制的、压抑的叹息。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绝望味道的空气,然后猛地睁开,用那支短得硌手的铅笔,在账本的空白处,用力地、几乎是刻下去一般,写下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借?挣?”

写完这两个字,她象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向后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手中的铅笔头“啪嗒”一声掉落在账本上,滚了几圈,停在那片干涸的血渍旁。

窗外,风声更紧了,像永无止境的哀歌,裹挟着这个城市里无数个类似家庭的叹息与挣扎,奔向渺不可知的、同样寒冷的未来。那本摊开的账本,在昏黄的光线下,像一块巨大的、无法搬动的墓碑,压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也压在李桂兰再也无法承受重负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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