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被马蹄钉死死按在斑驳的桌面上,李念安指尖划过罗店镇外围那道弯曲的蓝线——蕰藻浜支流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独立团参谋长江明远举着蒙黑布的手电,光晕里浮动着细密尘埃。
“鬼子第十一师团主力四十三联队已控制罗店大部,”江明远嗓子沙哑,“天谷支队正在沿沪太公路推进,试图与主力汇合,形成钳形。”
李念安没抬头,手指点在罗店东南侧的几个无名高地:“这里,还有这里。天谷支队要想快速合围,必经这片水网稻田。土质如何?”
“烂,一下雨就跟浆糊似的,重型装备很难展开。”答话的是独立团一营长李大栓,原第五军的老兵,脸上带着炮火燎出的疤。
“烂得好。”李念安终于直起身,年轻的面庞在摇曳的烛光下半明半暗,“传令:一营、二营,即刻前出至潘家桥、顾家宅一线,依托原有河堤构筑反斜面阵地。不要显眼工事,把火力点藏在废弃的民房和坟包后面。三营作为预备队,工兵连全部配属前沿,给我连夜布设诡雷、竹签阵,把这片水田变成沼泽地狱。”
“团座,”李大栓犹豫道,“咱们团刚补充的新兵蛋子过半,这么撒出去,怕收不回来……”
“就是要让鬼子觉得我们散乱无章,”李念安打断他,眼神锐利,“他们是德械样板团,打惯了硬碰硬的阵地战。我们偏不,我们要学那边人游击的那套精髓,缠住他,耗干他。记住,每一颗子弹,每一颗手榴弹,都要用在刀刃上。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后退,但也不许死守一地!各连排保持机动,以冷枪冷炮袭扰为主。”
命令下达,部队如同暗夜中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渗入预定阵地。李念安亲自检查了几个关键火力点,对着一处用破庙残垣伪装的马克沁重机枪阵地低语:“开火要突然,转移要迅速。打一梭子就换地方,别贪。”
八月二十一日拂晓,罗店东南,潘家桥晨雾尚未散尽,日军天谷支队的先头中队便出现了。土黄色的身影在稻田埂上小心翼翼移动,九五式轻型坦克的履带碾过泥泞,发出沉重的喘息。
一营阵地上静得可怕。新兵紧握着汉阳造,手指关节发白,老兵则眯着眼,估算着距离。
“稳住……再放近点……”李大栓的声音通过简陋的电话线传到各连。
当日军前锋踏入雷区时,一连串并不猛烈的爆炸响起,更像是鞭炮。日军指挥官显然有些轻敌,认为这只是小股部队的骚扰,催促部队加速通过。
就在他们队形略显散乱,踏入水田最深处的瞬间,李大栓猛地挥下手:“打!”
隐藏在河堤反斜面的轻重机枪突然喷出火舌,子弹像镰刀般扫过稻田,撂倒一片日军。同时,迫击炮弹尖啸着落下,精准砸在试图展开的日军步兵队列和坦克周围。泥水混合着血水飞溅。
日军坦克试图用车载机枪压制,却发现目标极其模糊,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辆坦克不幸碾上了工兵精心布置的加重炸药包,履带瞬间被炸断,瘫在原地成了活靶子。
战斗呈现一种诡异的节奏。当中队组织起有力进攻时,华夏军队的火力便会减弱甚至消失,仿佛被击溃。而当日军稍作整顿或试图救援伤兵时,冷枪又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射来,专打军官和机枪手。
同一时间,日军第十一师团司令部,师团长山室宗武中将面色阴沉地听着参谋汇报:“天谷支队在潘家桥、顾家宅一带遭遇顽强抵抗,支那军战术狡猾,充分利用地形,进展缓慢,已伤亡近百人。”
“八嘎!”山室宗武一拳捶在桌上,“情报显示当面之敌仅是第五军一个新编团,指挥官还是个娃娃!天谷这个蠢货!”
参谋长低声道:“将军,这支敌军似乎不同于其他支那部队。他们不固守一线,灵活机动,火力配备和运用也很有章法,像是……受过德式训练,却又融合了别的战法。”
山室宗武走到地图前,凝视着罗店周边:“命令天谷,不要纠缠!集中力量,猛攻一点,撕开缺口!另,催促海军航空兵,对可疑区域进行覆盖轰炸!我不信炸不烂这些老鼠的洞穴!”
接下来的几天,罗店东南区域成了真正的绞肉机。日军依仗绝对的火力优势,尤其是舰炮和航空兵的狂轰滥炸,将一个个村庄、一片片树林夷为平地。天空时常被爆炸的烟尘染成墨色。
但李念安的独立团像牛皮糖一样粘在阵地上。他们放弃了表面的线性防御,转而构建了无数个小型、分散、隐蔽的支撑点。各排、各班甚至战斗小组都拥有相当大的自主权,利用弹坑、废墟、沟壑与敌周旋。
白天,顶着猛烈的炮火和飞机扫射,他们顽强阻击。李念安的命令只有一条:“以空间换时间,以班排为单位,逐屋逐壕争夺,最大限度杀伤敌有生力量,拖延其进攻节奏。”
夜晚,则是独立团的天下。小股精锐分队频繁发动夜袭,用手榴弹、大刀和缴获的日军武器,摸哨、炸辎重、袭击炮兵阵地。日军士兵开始患上“夜恐症”,风声鹤唳。
李念安的身影出现在最前沿。他并非一味蛮干,多次在日军攻击间隙,果断下令部分单位后撤至二线预设阵地,让日军的重炮往往打在空处。他的指挥所也数次被炮火覆盖,但总能提前几分钟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