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占据了草甸,占据了小花田,甚至占据了不知何时开始结冰的空想湖泊,将那漫山遍野的曼珠沙华,彻底包围。
不知不觉间,无尽的黑木将农场整个吞没了。
这些侍神武士的脊梁至死屹立,他们是天满福地最忠实的子嗣,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天脉】的气息。他们如此鲜明地存在于这里,代表天满福地的生灵尽归于此。
武士、矿犬、熔岩之民……大家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从上空俯视,农场的边界已经消失。如不仔细观察,农场与周围的天满福地,已经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了。
这里就是天满福地。
在整个天满福地面前,司知砚带着和子,与【眼】面对而立。
——啊啊、没错。
这就是司知砚的计划。
司知砚非常明白,以自己和农场目前的能量,绝无可能撼动完全体形态的【主神之眼】。这也是主神明知他有所图谋,也懒于投来一瞥的原因。
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太弱小了。
司知砚双手插兜,从容而坦荡地看着爱子。
所以呢,你要动手吗?
杀了弱小的我,毁掉这片你守护了这么久的天满福地。和你的姐姐。
……
【眼】在发抖。
她已经没有头了。她仰起畸形的,细瘦的瞳孔,看向和子苍白的脸。
混沌的、充满怨憎的眼瞳中,短暂地出现了一片空茫。虹膜中水光破碎,映着和子的身影。
她的半身。
在这千百年漫长无休止的折磨中,混沌是一种近乎极乐的恩赐。但是【眼】要自主做出判断,找出对游戏有威胁的玩家,予以监视和击杀。所以主神会留着爱子的神志。爱子偶尔会有清明的时候,高挂于天空上,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触目所及一片地狱之境。
每一秒都好痛苦,每一秒都好想死。
实在撑不住地时候,她就会悄悄地垂下目光,把她最宝贵的财富拿出来,以此汲取一些存续的力量。
那是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来自于她人生中,最快乐,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其实坦白来说,那不是什么很无忧无虑的时光。
修行的日子艰苦而枯燥,爱子当年也不过是个不足十岁的小姑娘。大家都以天脉女爱子为中心,只有爱子知道,她其实是个无能之辈。
巫女们都夸赞她的勤勉和悟性,她却是有史以来最差、最弱小的天脉女。
在和子与山田武士跑山窜溪捉小鱼的时间里,爱子没有一刻放松过。她晨起读书,通宵达旦,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在修行,努力挣扎,付出了十倍百倍的努力,大巫女的眉头却总是紧皱着。
那是当然了,因为天脉女的力量被分成了两份,但是修行的人却只有她一个。
少年的天地总是小小的,在那些自以为暗无天日的时间里,修行就是爱子的一切。爱子只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她当然哭过,嚎啕过,崩溃过,甚至怨恨过。深更半夜之时,那些让她自己都讨厌的恨意与怨气,总是如跗骨之蛆一般缠着她——凭什么呢?凭什么我和别的天脉女不一样?凭什么我的力量就是残损的呢?凭什么我让大巫女那么失望呢?
但是,姐姐会来翻墙看她。
一天中,爱子最喜欢的时间点,就是深夜。等月亮越过神社的树梢,和子就会踩着歪脖子树翻过墙头,来找她。
和子的眼睛总是那么亮,脚步总是那么轻盈。她是姐姐,姐姐好像有说不完的好听话,讲不完的有趣事情。姐姐说山溪中住着小小的河童;说冬天的麂子会和幼崽一起藏在干草堆里;会半夜推开和纸移门,悄悄给她带来一大盒热乎乎的关东煮。
揭开盖子,香气扑鼻而来,里面挤着满满当当的香甜煮物,白萝卜被甜咸的汤汁浸透了,咬一口,热乎乎的冒汁。
那个梳着长长的发辫,背着手笑着蹦跶的,被阳光笼罩着,充满温暖的,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的女孩子……
那是她的姐姐。她这辈子最喜欢、最喜欢的姐姐,她想守护一辈子的姐姐。
为了姐姐,为了天满福地的大家,她可以做任何事情,忍受任何痛苦。
现在,姐姐正站在她的面前,与她的敌人亲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