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又似亿万只冰冷的、细小的飞虫,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渗透着一切。只有通道顶部每隔数十米才有一盏的、功率严重不足、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应急灯,散发着幽蓝色的、奄奄一息的光芒,在冰冷光滑、布满划痕和污渍的合金墙壁上投下扭曲摇曳、如同鬼魅般的光斑,勉强勾勒出这条似乎永无尽头的、向下倾斜的维护通道的轮廓。空气凝滞而沉重,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铁锈腥气、机油变质后的刺鼻酸臭、一种更深层的、仿佛来自地壳深处的、带着微弱硫磺气息的阴冷潮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生命在绝望中腐烂分解后沉淀下来的、令人灵魂压抑的死寂。
林伟几乎是被老猫用一条相对完好的手臂死死箍住腋下,半拖半架着,踉跄前行。每迈出一步,都伴随着全身骨骼散架般的剧痛和肌肉纤维撕裂般的哀鸣。右臂的伤口在强效“清道夫”血清的作用下,那幽蓝毒素带来的、仿佛能冻结灵魂骨髓的刺骨寒意和剧烈灼痛已大幅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层次的、令人不安的麻木感和仿佛有无数细针在皮肉下持续穿刺、缝合般的胀痛。左腿的伤势则更加严重,每一次脚掌沾地,哪怕只是最轻微的接触,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和尖锐的碎玻璃渣上,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彻底晕厥的边缘剧烈摇摆。他大部分的体重都压在老猫那同样伤痕累累、微微颤抖的肩膀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体因强忍剧痛而不住的细微痉挛、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闷哼,以及那透过破烂衣物传来的、异常滚烫的体温(显然老猫也因伤势感染发着高烧)。
老猫的状态显然也糟糕到了极点。他胸腹间那被腐蚀性酸液喷中的伤口似乎一直在缓慢渗漏着黄绿色的、带有刺鼻气味的组织液,隔着破烂的、被烧灼出破洞的衣物和简陋的、已被浸透的绷带,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败气味。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带着明显的湿罗音和血沫摩擦气管的嘶嘶声,每一次稍深一点的吸气都会引发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他不得不时常停下脚步,弯下腰,痛苦地蜷缩起来。但他前进的速度却丝毫不慢,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仿佛被无形恶鬼追赶般的急切。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布满裂纹的防毒面具镜片后,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警惕地、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前方每一个黑暗的岔路口、每一个通风管道的栅格、每一片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甚至头顶锈蚀的管道和脚下每一块可能松动的钢板。他手中紧握着一把造型奇特、枪管短粗、闪烁着黯淡哑光金属色泽的手枪(林伟之前没注意到他何时从哪个隐蔽枪套中拔出的),枪口始终微微下垂,但手指虚扣在扳机护圈上,手臂肌肉紧绷,显露出极高的战术素养和时刻处于临战状态的、高度紧绷的神经。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语言交流,只有沉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痛苦的、从牙缝里挤出的闷哼、靴底摩擦粗糙金属地面发出的沙沙声、以及身上破损装备和工具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叮当声,在这死寂得能吞噬心跳的通道中空洞地回响、放大,更添几分令人窒息的压抑和深入骨髓的紧张。
【机体状态实时监测:处于强制高速移动状态,生命体征极不稳定,持续恶化中。核心体温36。3°C(低烧,持续上升),心率138次分(显著心动过速,心律不齐),血压8352mmHg(偏低,有休克前兆)。右臂毒素清除率78。5%,神经麻痹副作用显著,尺神经及桡神经传导受阻,抓握力及精细操作能力丧失。左腿开放性创伤持续渗血,局部组织坏死迹象显现,炎症指标急剧升高,败血症风险判定为‘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及骨裂处因剧烈运动二次损伤,内出血风险增加。体力储备低于2%,严重透支,细胞能量濒临枯竭。综合评估:生命垂危,强制移动急剧加速伤势恶化,有极高(gao)风(feng)险发生心源性猝死、失血性休克或全身多器官衰竭。】
【环境扫描:通道持续向下倾斜,平均坡度约15度。环境温度7。5°C,湿度96%。空气中检测到多种有害化学气体(苯系物、硫化氢、氡气等)及放射性尘埃(铯-137、锶-90同位素),浓度呈缓慢但持续上升趋势。背景辐射水平:轻度异常(约为旧时代安全阈值1。8倍,长期暴露有累积性损伤风险)。声学环境:异常寂静,背景噪音低于20分贝,放大宿主生理噪音及移动声响,不利于隐蔽。】
【高级警告:检测到宿主处于极高强度精神紧张及生理应激状态,肾上腺素、皮质醇等应激激素水平异常飙升,加速能量储备消耗及组织细胞损伤,免疫系统功能受抑制。强烈建议立即停止移动,进入绝对静卧休养状态。】
【特殊提示:绑定物品‘秩序之章(碎片)’处于物理隔离状态(当前距离3。1米),能量共鸣极其微弱,无法主动感知其具体状态及能量水平。】
脑海中,系统冰冷而客观的警告如同永不间断的背景噪音,一遍又一遍地刷过,字字如刀,切割着林伟仅存的生命力和意志。但他此刻已无暇去仔细“阅读”这些令人绝望的数据,全部的精神力、残存的意志,都如同被压榨到极限的海绵,用来对抗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神经的剧痛、维持意识在黑暗深渊边缘那岌岌可危的清醒,以及……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观察、分析、判断着架扶着自己的这个自称“老猫”的、谜一样的男人。
老猫的警惕性和战术素养高得惊人,甚至到了某种病态的程度。他选择的路线极其复杂且反常规,经常毫无征兆地突然拐入一些看似是死胡同的、布满蜘蛛网般粗大管道的维修通道,或是需要侧身才能挤过的、堆满废弃零件的狭窄缝隙,利用复杂的地形和视觉死角来规避任何可能存在的直线追踪或远程狙击位。他有时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长达数分钟,那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夜行动物般扫视,捕捉着任何一丝不自然的空气流动、温度变化或极其微弱的震动频率,直到确认绝对安全后才继续前进。有两次,在经过一些相对开阔的交叉口时,他甚至冒着暴露的风险,从破损的作战服内袋掏出一个小巧的、屏幕布满裂纹的便携式探测器,快速检测了空气中极细微的离子浓度梯度变化和地磁场的微弱扰动,显然是在防备着某种高科技的追踪手段或能量陷阱。
这种专业到极致、近乎本能的避险行为,绝不是一个普通幸存者或散兵游勇所能具备的。他更像是一个经验极其丰富的、受过最严格特种作战训练的侦察兵,或者……某个高度组织化、装备精良的特殊部队的成员?他之前提到的“秃鹫小队”全军覆没,他们在这个地狱般的避难所深处执行什么任务?遭遇了什么?是“清理者”吗?还是别的什么?
“咳……咳咳……呕……”老猫又是一阵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爆发出来,不得不再次停下,整个人几乎蜷缩成一团,靠在冰冷刺骨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握枪的手因极度的痛苦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他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扯下脸上那布满裂纹和污垢的防毒面具,露出一张因失血过多、高烧和剧烈痛苦而扭曲的、饱经风霜的中年男子的脸。脸色灰败中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发紫,深深的法令纹和眼角的鱼尾纹里嵌满了油污、血痂和疲惫的痕迹。他迅速从腰间一个快拔套中取出一个扁平的、表面有多处凹痕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里面刺鼻的、透明的液体(高度烈酒的气味扑面而来),然后又不顾剧烈咳嗽,飞快地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两片颜色不同的药片(一片白色,一片浅黄色)塞进嘴里,用烈酒强行送下,动作熟练、迅速得令人心疼,仿佛已经重复过无数次。
林伟趁机用尽全身力气,从几乎要粘在一起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嘶哑破碎的音节:“……还……还要……走……多远?”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几乎被自己的喘息声淹没。
老猫迅速戴回面具,遮住了那副痛苦的容颜,猛地转过头,鹰隼般的目光透过破损的镜片锐利地刺向林伟,眼神冰冷、戒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而是用一种近乎审问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反问道:“小子,节省点你那可怜的力气。告诉我,你叫什么?从哪个旮旯冒出来的?上面……现在到底他妈的是什么鬼样子?”他的问题尖锐、直接,带着一种长期处于生死边缘之人特有的、对信息的极度渴求和不容欺骗的强硬。
林伟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试探和交锋开始了。他早有心理准备,用更加虚弱、断断续续、充满痛苦和茫然的声音回答:“林……林伟。我……不小心……从上面……一个裂缝……掉下来的……上面……全是废墟……死了……都死了……呜呜……”他刻意模糊了关键信息(如具体地点、方式),透露出极致的绝望、混乱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这符合一个突然遭遇灭顶之灾、侥幸存活下来的普通幸存者形象。
“裂缝?”老猫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快的、锐利如刀的怀疑光芒,他向前逼近半步,几乎将脸凑到林伟面前,压低声音,语气咄咄逼人,“哪个区域的裂缝?大致坐标?附近有什么标志性建筑或者地形特征?说清楚!”他追问的细节非常专业,完全是军事侦察的口吻。
“不……不知道……一片漆黑……摔下来就……晕了……醒了就在……附近……头好痛……”林伟继续装糊涂,同时调动起全身的表演细胞,表现出剧烈的头痛和思维混乱,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面色痛苦地扭曲,仿佛随时会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死过去。
老猫死死地盯着他,那双眼睛如同高精度的测谎仪,似乎要穿透他的颅骨,直接读取他大脑中的每一个念头,判断他话语中的每一个细微的破绽。那目光冰冷、审视,充满了不信任和压迫感。过了足足有七八秒,就在林伟几乎要撑不住那逼人的目光时,老猫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嘲讽和不信的冷哼:“哼,掉下来的?说得真他妈的轻巧。上面的辐射尘和化学云,浓度高得能在一小时内把最新式的全身防护服蚀穿!没有经过严格消毒隔离和抗辐射预处理,你能‘掉’下来,还他妈能活蹦乱跳地跑到这维护层深处?小子,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别跟我耍花样。”他没有再伸手搀扶林伟,而是用枪口不易察觉地微微示意了一下前方黑暗的通道,语气冷硬,“继续走。留点神,别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林伟的心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窟。老猫根本不信他的说辞!对方对地面环境的恶劣程度似乎有清晰的认知,而且认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从地面存活并进入地下深处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这既印证了地面环境可能已经恶化到了何等令人绝望的程度,也说明老猫其人的警惕性、怀疑心以及对相关知识的了解,都远超他的预期。这个“老猫”,背景绝不简单。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继续艰难前行。但气氛变得更加微妙、紧张,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绷紧的弦横亘在两人之间。老猫虽然依旧架着林伟,但身体的接触点减少了,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发力将林伟推开或制伏的距离,那冰冷的、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时不时地如同探针般刺向林伟的侧脸和后颈。
又穿过一段异常狭窄、两侧布满了水桶粗细、锈蚀严重、不时滴落着漆黑粘稠液体的管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臭氧和变压器烧焦味道的区域后,前方通道骤然变得宽敞了一些,形成了一个十字交叉口。交叉口的中央,地面有一个巨大的、边缘呈不规则撕裂状的破洞,黑漆漆的深不见底,如同巨兽张开的狰狞大口,从中散发出冰冷刺骨的寒气和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霉烂、腥臊和某种生物信息素的特有腥气。破洞旁边,散落着一些巨大的、扭曲变形的金属构件和几具已经风化严重、呈现出灰白色、依稀可辨属于某种大型节肢类生物的骨骸,地面上布满了深深的爪痕和能量武器灼烧的焦黑印记,显然这里在很久以前经历过一场极其惨烈的战斗。
老猫在距离破洞边缘尚有五六米的地方就猛地停住了脚步,抬起手臂示意林伟停下。他异常谨慎地、如同猎豹般微微伏低身体,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仔细扫视着交叉口的每一个角落,特别是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深坑,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忌惮和一种……仿佛回忆起什么可怕经历的凝重。
“嘘……”他竖起一根手指贴在面具前,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警告的意味,“小心点,把呼吸放轻……这里是那些‘潜伏者’的一个旧巢穴入口,虽然废弃很久了,但保不准还有哪个没睡醒的、或者被赶出来的老弱病残在下面打盹儿。绕过去,贴着右边墙根走,脚步放轻,千万别他妈弄出大动静。”他的语气严肃,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成分。
潜伏者的旧巢穴?林伟看向那个黑洞,心中一阵发寒。那种幽绿猎手竟然是从这种深入地底的巢穴中爬出来的?这个避难所下面,到底还埋藏着多少恐怖的秘密?
两人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如同两只在悬崖边行走的猫,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沿着交叉口右侧的墙根,试图绕过那个令人心悸的破洞。空气中那股特有的腥气越来越浓,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的洞底注视着他们。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成功绕过破洞,踏上对面通道的瞬间,异变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