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弯腰把秦望抱起来,小家伙立刻搂住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干爹也上船吗?”
林烬喉结滚了滚,没回答,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沫沫扑过来抱住他的腰,眼泪浸透了他的衬衫:“烬哥哥,我舍不得你……”
“记得给我写信。”林烬的声音有些哑,“我也会给你们写的。”
秦逸兴抹了把脸,转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林时:“臭小子!站着干嘛?过来啊!”
林时没动。
他站在几步之外,双手插在口袋里,晨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少年人的轮廓在雾气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倔强得像一根钉进地里的钉子。
林烬沉默了一会儿,把秦望递还给李阿曼:“……算了。”
程添锦无声地靠近,手掌轻轻搭在林烬肩上。
汽笛再次拉响,尖锐得像是要撕裂空气。船员开始催促乘客登船,人群开始涌动。
林烬始终没有再看林时一眼。
而林时也始终没有上前。
直到船缓缓驶离码头,林时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岸上的人影越来越小。秦逸兴在甲板上拼命挥手,沫沫哭得直打嗝,李阿曼抱着秦望,小家伙还在懵懂地喊着“干爹”。
而林烬和程添锦并肩站在岸边,谁都没有动。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刺破云层,落在江面上,碎成千万片晃眼的光斑。
林时突然抬手,狠狠抹了把眼睛。
岸上,林烬转身离开码头,背影笔直,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们终究,谁都没有对彼此说一句话。
1937年3月末明德书店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橱窗,落在积了薄灰的《辞海》封皮上。张冠清用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书架,眼镜滑到鼻尖:“走了也好,他们还这么小。”
杜老先生坐在柜台后,捧着茶壶点了点头,茶盖碰着壶沿,发出清脆的“叮”声。
林烬站在门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上的一道刻痕——那是去年林时量身高时刻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街边的梧桐树下。
“要哭了?”张冠清突然凑过来,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滚。”林烬头也不回,声音沙哑。
“啧啧啧,”张冠清把鸡毛掸子往肩上一扛,“好歹我也是看着那两个小屁孩长大的,我都想哭。”他故意用肩膀撞了下林烬,:怎么不叫我去送送?”
林烬终于转过头,眼尾泛红,却扯出个冷笑:“你去?就你这张破嘴,怕是船没开就要把日本人招来。”
杜老突然咳嗽一声,茶壶重重搁在桌上:“行了。”他颤巍巍地站起身,从柜台底下摸出个油纸包,“今早荣记的蟹黄包,再不吃就凉了。”
林烬盯着那个油纸包看了很久——那是林时和沫沫最爱吃的。
张冠清突然把鸡毛掸子往地上一摔:“他娘的!”他转身就往里屋走,“老子去把《本草纲目》重新归类!”
杜老摇摇头,慢悠悠地踱到门口,和林烬并肩站着。远处传来电车“叮叮当当”的声响,几个女学生说笑着走过橱窗,辫梢上的蝴蝶结一晃一晃。
“会回来的。”杜老突然说。
林烬没应声,只是从兜里摸出烟,咬在嘴里。打火机“咔嗒”响了三下才打着,烟雾升腾起来,模糊了他的表情。
书店里的留声机突然卡了壳,周璇的《天涯歌女》断在“人生谁不惜青春”这一句,反反复复,像某种执拗的追问。
张冠清在里屋摔了一摞书,骂骂咧咧:“这破分类法谁排的?!”
林烬吐出一口烟,突然笑了。
阳光依旧很好,梧桐树的新叶嫩得能掐出水来。远处黄浦江的方向,隐约还能听见轮船的汽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