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上下数十仆役,林一均能一一唤出名字,自他执掌家业以来,便一直如精密齿轮般运转着林府中的银钱流水,人事更迭也在他运筹之中,唯独铸剑铺例外——那些分布在各地的林家铸剑铺,最远延伸至西北边陲,皆由独立掌柜执掌,林一只需在每月初八收取账册,从不插手具体经营。
林府看似不设防,实则森严壁垒,各地铸剑师无家主手令不得擅入,掌柜们不敢有半分僭越,况且更有墨九蛰伏暗处,任何妄图潜入者唯有死路一条。
若林震南当真遭人下毒,凶手必是府中之人!
他细细回溯那日每个细节,屈指算来,当日林震南只见过几人而已,个个都是熟稔面孔。冷汗顺着脊梁滑落,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些朝夕相处的人竟会做出这等倒行逆施之事!
那日二人在林震南房中待到深夜,无人知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唯有窗外的雨,彻夜未歇。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一声清叱便划破了林府清晨的宁静。
“林无涯!滚出来!”
只见身穿一袭织金锦袍的女子立在门外,正不耐地叩击门扉,染着蔻丹的指甲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林无涯睡眼惺忪的面容,他满眼疲惫地瞥了一眼这位不速之客,连外袍都未及披上,便裹紧中衣欲转身回榻。
这气势汹汹的,正是大总管林一的掌上明珠——林若若。
自幼在林府长大的她,虽不是林震南亲生,却自幼得家主宠爱,视若己出。林若若自小便显露出极高的铸剑天份,三岁能辨剑材,八岁可铸短匕,及笄后更是名满江湖,成了武林中首位女子铸剑师,慕名提亲者踏破门槛,连京城权贵孔家也遣人来聘。在世人眼中,她早已是林家千金,无人记得她是管家之女。
第六章回府
孔家嫡孙孔承嗣,是个专好江湖女子的纨绔,相传孔承嗣身边扈从众多,被强行掳去的大有人在,林若若听闻其恶名,当即向来提亲的人拔剑相向,放话道:“谁能从我剑下活命,再谈亲事!”
孔家家主孔子轩听闻此消息勃然大怒,立刻将位于京城的两家林家铸剑铺重重包围,这两家铸剑铺主要为京城的达官显贵铸造佩剑,此事也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但当士兵们冲进铸剑铺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林家自此退出京城
林震南早已将两家铺子撤空,他用行动告知孔家,也是告诉天下人——林若若是林家千金,任何人都无法欺辱。
这种破釜沉舟的方式,让天下人从此不敢再来叨扰。
林若若与林无涯自幼一同修习“流云十三式”,这本剑法是十大名剑之一“璆琳断”的主人——云韶所赠,云韶本为楚地巫祝世家嫡女,十五年前楚地大旱,湘水干涸,云韶以家传剑谱换得林震南铸成此剑,此剑剑脊刻有《九歌·山鬼》巫祝符文,云韶为镇大旱,以血饲剑祭湘水,终换得天降甘露,自此云韶被视为楚地剑圣。
“流云十三式”是巫祝世家秘传剑法,向来只传女子,林无涯对此剑法兴致寥寥,林若若却执着异常,日日缠他陪练。
林家遭遇变故后,昔日娇蛮的大小姐仿佛一夜间长大了,五年间,林若若不厌其烦的一次次上山为他送些吃穿,却从不言安慰,在她心中,林震南如父亲一般,与其沉溺悲伤,不如勤修武艺,以报血仇。“流云十三式”的剑谱被她翻得起了毛边,青石板上不知留下多少剑痕。
得知林无涯下山,她眼中冰雪顿消,却仍摆出往日骄横:
“林无涯,滚出来!“
林若若进门后便自顾自的坐下,她没有过多寒暄,而是直接拔出了身上佩剑,弹了弹剑身,“此剑名为‘照胆寒’,是我亲手所铸,阿福哥说,不管是什么寒铁剑脊,都不及我这把吓人。上月城南的王家公子来提亲,剑才出鞘半寸,就被我这照胆寒吓得胆寒!”
“咱们许久未见,进门就跟我说这些。”林无涯斜倚在床边,无精打采的说道,晨光透窗,光线照在他的素白中衣上,身上道道伤疤若隐若现。
“铸剑我不懂,你找阿福哥去。”他愣了一会,抬眼看着林若若,“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一户人家能入你眼吗?”
剑光瞬间乍起!
林若若并未答话,她旋身踏步,剑锋擦着林无涯耳畔掠过,剑尖颤动如星河倒悬:“这招叫云开见月’!别说那么多废话,让我看看你这些年的长进!”
林无涯凝目望去,五年来头一回仔细看她,少女衣袂翻飞如鹤,手中长剑寒光凛冽,经年累月的苦练让她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唯有那双映着剑锋的眼眸,仍凝着化不开的执念与哀伤。
林若若被他盯得后退半步,“看够了么?再看剜了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