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汝城那片连绵起伏的大山里,云雾像是给青山披了件永远不脱的纱衣。山脚下散落着几十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像山涧里的溪水,清贫,却也安稳。
山里头,最不缺的就是魔芋。那玩意儿黑不溜秋,埋在土里不起眼,挖出来洗净了,磨成浆,点了石灰水,就凝固成一坨坨灰扑扑的“魔芋豆腐”。穷苦人家,没肉没油的时候,就靠这玩意儿填肚子。它没什么味道,口感又滑又韧,吃多了烧心,但好歹能管饱。
山里人还爱传一个老掉牙的闲话:说这山里的魔芋年头久了,得了天地灵气,会修炼成精。这魔芋精最喜欢变成俊俏的女子,专门挑那些老实巴交、穷得叮当响的单身汉嫁。为啥?图他们心眼好,不会糟蹋东西。
这话,大家当故事听,乐呵乐呵就过去了。可村里的李狗蛋,却实实在在地遇上了。
李狗蛋是个樵夫,人长得五大三粗,心眼却比针尖还细。爹娘走得早,一个人守着间破茅屋,靠着一身力气和一把斧头过活。二十好几了,连个媳妇的影子都没有。他每天天不亮就上山,天黑了才挑着一担柴火下山,换来的钱,刚够买几斤米,扯二两粗布。
这天,狗蛋像往常一样,在深山里砍柴。日头毒得很,他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就坐在一棵大松树下歇脚。忽然,他听见不远处有轻微的“嘤嘤”哭声。
狗蛋心里一紧,这荒山野岭的,谁家姑娘在哭?他循着声音找过去,只见一棵老樟树下,坐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姑娘。那姑娘头发有点乱,脸上挂着泪珠,但一双眼睛像秋天的湖水,清亮得很。她脚边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看样子是迷路了。
“姑娘,你咋哭呢?是遇到啥难处了?”狗蛋憨厚地问,挠了挠头,有些手足无措。
姑娘抬起头,看见狗蛋这副老实模样,哭得更伤心了:“我……我跟家里人走散了,回不去了。”
狗蛋心善,最看不得人掉眼泪。他想了想,说:“这山里头野兽多,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要不……要不你先跟我回家吧?我家虽然穷,但多一碗饭还是有的。等打听出你家在哪,我再送你回去。”
姑娘眨巴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就这样,李狗蛋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领回了家。村里人一看,都炸了锅。这狗蛋平时闷葫芦一个,啥时候从哪儿捡来这么个水灵的媳妇?大家伙儿都跑来看热闹,对着姑娘指指点点。
姑娘也不怕生,对着谁都笑盈盈的,手脚麻利地帮狗蛋收拾乱糟糟的屋子,又生火做饭。没两天,就把那破茅屋打理得像个家了。狗蛋心里乐开了花,干活都更有劲了。他给姑娘取了个名,叫“芋娘”,因为她是在有魔芋的山里遇到的。
芋娘确实是个贤惠能干的好女人。她把狗蛋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衣服补得平平整整,饭做得香喷喷的。狗蛋每天下山,都能喝上一口热水,吃上一口热饭。家里的日子,虽然还是穷,但多了几分暖意和烟火气。
不过,狗蛋也发现了一个怪事。芋娘什么都好,就是从不吃魔芋。
山里人家,饭桌上三天两头就有魔芋豆腐。有时候是清水煮,有时候放点辣椒炒。狗蛋爱吃,芋娘却总是避之不及。每次狗蛋把魔芋夹到她碗里,她都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悄悄地把菜拨到一边。
“芋娘,你咋不吃魔芋呢?这东西虽然不好吃,但能填饱肚子啊。”狗蛋好奇地问过好几次。
芋娘每次都只是笑笑,找借口说:“我……我胃不好,吃了烧心。”
狗蛋信了,心想,许是城里来的娇小姐,吃不惯这粗东西。他也就不再勉强,自己吃得津津有味。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一年后,芋娘给狗蛋生了个大胖小子,家里更添了喜气。可就在这时候,祸事来了。
那年夏天,汝城山区连着下了一个多月的暴雨,山洪暴发,冲毁了田地和房屋。狗蛋每天辛辛苦苦砍的柴,也运不出山去,换不来一分钱。家里的米缸很快就见了底,孩子的哭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狗蛋急得满嘴起泡,整天唉声叹气。芋娘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也难受。一天晚上,等孩子睡熟了,她把狗蛋拉到身边,轻声说:“狗蛋,你别愁了,我有办法。”
说着,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旧木箱。狗蛋认得,这是芋娘来的时候随身带的那个小包袱,他一直以为是几件换洗衣服。
芋娘打开箱子,里面没有衣服,只有满满一筐用红布盖着的东西。她揭开红布,一瞬间,整个破茅屋都被照亮了。
那筐里装的不是别的,是一颗颗龙眼大小、圆溜溜的珠子。这些珠子通体晶莹,在昏暗的油灯下,竟散发着柔和又璀璨的光芒,把夫妻俩的脸都映照得一片光华。每一颗珠子里面,都仿佛有一汪流动的星河,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这是啥宝贝?”狗蛋的眼睛都直了,他活二十多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
芋娘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她捧起一颗珠子,递到狗蛋面前,轻声说:“狗蛋,这是我的嫁妆。它叫‘魔芋珠’,是稀世珍宝。你拿去城里最大的当铺,他们识货。有了它,我们下半辈子就再也不用愁吃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