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铭绕着高台走了一圈,忽然发现高台的背面,有一块石板似乎有些松动。他用力一推,石板“咔哒”一声,竟然向内打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一股霉烂和尘封已久的气味从洞里涌出。古铭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燃了火折子,钻了进去。
洞里是一条向下的石阶,不长,走了几十步就到了底。眼前是一个不大的石室,石室中央停放着一口石棺。石棺的盖子没有合严,露出一条缝隙。
古铭走上前,借着火光朝缝隙里看去。这一看,他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石棺里没有尸体,只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盔甲,和一把已经锈迹斑斑的长剑。而在盔甲旁边,放着一卷竹简。
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推开棺盖,拿起了那卷竹简。竹简已经有些腐朽,但上面的字迹还能勉强辨认。他展开一看,这竟然是一份临终的遗言,或者说,是一份忏悔录。
写信的人,正是那位常将军。
但信里的内容,却和传说中的截然不同。
原来,常将军并非残暴不仁之人。他奉命南征,的确是带着数万将士。但他为人谨慎,深知野狼口凶险,便派了斥候前去探路。然而,他等来的不是斥候的回报,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那场山洪,是百年不遇的,洪水夹杂着泥沙石块,以雷霆万钧之势冲了下来,将他的大营冲得七零八落,数千将士瞬间就被卷走了。
常将军带着残余兵将,退到了这片乱石岗。他们前有瘴气,后有追兵(南蛮的部队),已经陷入了绝境。更可怕的是,军中开始爆发一种奇怪的瘟疫,得病的人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和虎子的症状一模一样。
常将军心急如焚,他自己也感染了这种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他不想让自己的军队暴尸荒野,更不想让后人重蹈覆辙。于是,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写下这份遗言,命令身边仅存的几十个工匠,将所有将士的遗体,连同他自己,都用当地一种特殊的黏土和石头包裹起来,塑成石人的模样,布成阵势。
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诅咒,而是为了警示。他希望后人看到这支军队的惨状,能够明白此地的凶险,不要再轻易涉险。而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寒铁石”,正是引发瘟疫的根源。这种石头是山洪从地底深处冲刷出来的,本身无毒,但经过雨水的浸泡和日光的暴晒,会散发出一种无色无味的瘴气,吸入过多,就会致病。
“……吾非暴君,乃一败军之将耳。身后之名,任由评说。唯愿后来者,见此阵而退,莫蹈我等覆辙。若有人能解此石中瘴毒,救万民于水火,则常某虽死无憾矣……”
竹简的最后一行字,是这样写的。
古铭读完,久久不能平静。他抬头看着洞口,仿佛看到了百年前那支绝望的军队,看到了那位心系士卒的将军。什么冤魂索命,什么恶毒诅咒,全都是以讹传讹的误会。这背后,是一个悲壮而沉痛的故事。
他忽然明白了,虎子的病,不是因为“撞鬼”,而是他在石人阵里玩耍时,吸入了过量的寒铁石瘴气。而他抱回来的那块石头,则像一个毒源,持续散发着瘴气,加重了病情。
古铭将竹简小心翼翼地收好,又从石室里找到了一些常将军留下的药材记录。他发现,其中记录的几种草药,恰好能克制寒铁石的瘴毒。而这些草药,在增口镇附近的山上,就能找到。
他立刻带着发现,赶回了镇上。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顾不上休息,立刻按照竹简上的记录,上山采来了草药,又结合自己的医理,重新配了一副药方。他熬好药,亲自给虎子喂了下去。
奇迹发生了。
不到一个时辰,虎子身上的高烧就退了下去。他悠悠转醒,睁开眼睛,虽然还有些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他看着守在床边的古铭,虚弱地叫了一声:“先生……”
李家人喜极而泣,整个增口镇都轰动了。
古铭没有居功,他将石人阵里的发现,以及常将军的遗言,公之于众。镇上的人们听完,无不唏嘘感叹。他们对那片石人阵的看法,也从恐惧和敬畏,变成了同情和尊敬。
从此,古铭没有离开增口镇。他留了下来,根据常将军留下的药方,制作出了一种能预防瘴气的香囊,分发给过往的商旅。他还教镇上的人们如何识别寒铁石,如何采摘解毒的草药。
野狼口,这个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因为古铭的到来,变成了一条安全的通道。而那片石人阵,也成了增口镇的一处奇观。人们路过时,不再害怕,而是会默默地停下脚步,对着那些石人,深深地鞠上一躬。
古铭在增口镇住了一辈子,他娶妻生子,将自己的医术全部传给了后人。他死后,镇上的人们为了纪念他,在石人阵的入口处,为他立了一座石像。石像上的古铭,背着药箱,面带微笑,仿佛在告诉每一个路过的人:
“世间没有鬼,只有解不开的结。而再硬的石头,也暖不过人心。”
就这样,增口的石人阵,和那位名叫古铭的郎中,一起,成了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