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显宗那句“自愿领罚”,像一块巨石,投进了本已波涛汹涌的祠堂,激起了更复杂的涟漪。
祠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乡邻们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解。他们想不通,这个刚刚立下大功、揭发了天大阴谋的少年,为何,要自证其罪?
而鹿家的那几个族亲,眼神,却开始变得活泛起来。他们从鹿显宗的“认罪”里,嗅到了一丝反击的机会。
“看!我就说吧!他姓鹿!骨子里,就跟咱们是一路人!”一个鹿家的族叔,第一个就跳了出来,大声嚷道,“他就是被白家给逼的!他要是不这么说,不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白家能放过他吗?!”
“就是!”另一个族亲也跟着帮腔,“白家这是演的一出‘苦肉计’!故意让显宗来背这个黑锅,好让他们自己,占尽了‘仁义’的名声!”
鹿承祖更是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跪在地上,哭天喊地:“青天大老爷啊!你们都看到了!我侄儿,是被冤枉的啊!他是为了保全我鹿家,才不得不……不得不这么做的啊!”
一时间,黑白颠倒,是非混淆。
一场原本是关于“罪与罚”的审判,竟硬生生地,被鹿家的人,扭曲成了一场关于“逼迫”与“冤屈”的闹剧。
那些原本还心向白家的乡邻,此刻,也开始动摇了。他们看着那个跪在地上、浑身沾满石灰浆、显得格外无助的鹿显宗,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是啊,这孩子,毕竟姓鹿。他,会不会,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
祠堂里,第一次,出现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
一边,是以王老汉为首的、坚信白家的“白派”。他们怒目圆睁,对着鹿家的人,破口大骂。
“放你娘的屁!显宗这娃的为人,咱们都看在眼里!他会是那种人?”
“就是!你们鹿家,自己不干人事,如今,还要往一个孩子身上泼脏水!还要不要脸了!”
而另一边,则是以鹿家族亲为首的、开始抱团取暖的“鹿派”。他们大多是与鹿家有姻亲关系,或是在灾年里,曾偷偷接受过鹿家“小恩小惠”的人。此刻,他们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脸?脸都被你们白家给撕光了,还要什么脸!”
“咱们鹿家的人,再不济,也轮不到你们这些外姓人,来指手画脚!”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从“文斗”,升级为“武斗”。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苍老而又威严的声音,从人群后面,响了起来。
“都给我,住口!”
是周秀才。
他拄着一根戒尺,分开人群,缓缓地,走到了堂前。他没有去看那些吵闹的乡邻,也没有去看那个撒泼耍赖的鹿承祖。
他的目光,只落在了那个跪在地上,低着头,浑身发抖的鹿显宗身上。
“显宗,”他开口了,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痛心,“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鹿显宗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缓缓地,抬起了头。
“我问你。”周秀才的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悲哀,“当初,是谁,教你读的‘天地玄黄’?又是谁,在你手心里,一笔一画,教你写的‘仁义’二字?”
“是……是先生……是白爷爷……”鹿显宗的声音,带着哭腔。
“好。”周秀-才点了点头,“那我再问你。当初,鹿承祖逼你偷书,你为何,悬崖勒马?今日,他又逼你投毒,你为何,又在最后关头,高声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