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汉城,春意已深,却还未到燥热的时节。
路旁的樱花早已开过,只剩一地细碎的、褪成淡褐色的花瓣,黏在潮湿的道板上。
新绿成了主调,银杏、法桐都抽出了嫩生生的叶子,在依旧带着些许凉意的风里,舒展着,晃动着,滤下斑驳跳跃的光点。
汉江在日光下粼粼闪烁,江风带着水汽与草木的清新气息,吹散了都市的喧嚣与沉闷。
迎春花和连翘在街边泼辣地开着,一丛丛明黄,与那些步履匆匆、面色凝重的上班族的深色西装形成了鲜明对照。
就像这座在传统与现代、压抑与爆发力之间撕扯的城市,表面的秩序之下,涌动着微醺般的躁动。
一辆黑色的雅科仕平稳地行驶在前往城南市的道路上。
车内,鬓发皆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三松电子半导体事业部的首席执行官黄昌圭,正靠在后座上,给儿子,三松电子企划部的一课课长,黄善文,剖析着公司眼下的局面。而核心,自然是今年二月临危受命、成为三松电子临时负责人的大小姐。
只听黄善文说道,“我们这些下面的职员不像阿爸您这个位置感受这么深,就只觉得最近的工作内容变动挺大的。”
“大,但更精准。”黄昌圭纠正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剖析的冷静,“她推的这几项,看似激进,实则都打在了七寸上。”
“你看,将部分dRAm产能转向NANd闪存,这是顺应了数码相机、音乐播放器、未来手机存储需求爆发的趋势,眼光比那些还死抱着传统dRAm不放的人,超前了不止一步。”
“加速扩大在大陆的投资,未来三年投八十亿美金。这一步棋,其实更是深谋远虑。大陆市场潜力巨大,劳动力成本相对优势还在,贴近市场布局和配件产地,既能降低各项成本,又能抢占未来最大的消费电子市场腹地。这是把三松电子的未来,牢牢绑在了全球经济最有活力的引擎上。”
黄善文若有所思,“可给我们的感觉,这些战略方向,董事会和下面的社长们,似乎反对的声音并不强烈?不像以前,厕所多加一卷卫生纸,都有人拿出来说。”
黄昌圭“嘁”了一声,“因为大小姐推动的,不仅仅是战略,更是权力和利益的格局。”
“权利和利益?”
“嗯,”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点了点皮座椅扶手,似乎要仔细给儿子剖析其中的玄机,“就比如,将那七家法人分支机构降格为非法人机构,这一手,看似低调,实则犀利。”
黄善文支起耳朵,仔细捕捉着父亲的每一句话。
“表面上,对外宣称的是节约运营成本,缩减不必要的财务支出,杜绝资源浪费。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谁都挑不出错处。节省开支、提升效率,永远是正确的大旗。”
“但内里呢?”黄昌圭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洞察世事的锐利,如同在剖析一个精密的电路图,“取消了法人资格,意味着这些机构连独立开具发票的资格都丧失了,一切财务收支、采购决策都将被收到总部层面严格管控。”
“过去,这些小王国各自为政,利用法人地位,在采购、销售、甚至投资上拥有过大的自主权,滋生了多少问题?关联交易、利益输送、预算软约束。。。。。总部有时都难以掌握其真实经营状况。现在,釜底抽薪,剥夺了它们的法人外衣,就等于收回了它们独立运作的根基。”
“所有的资金往来、合同签订、发票开具,都必须通过上一级的法人主体来进行。财务权、合同权被高度集中,每一笔钱的流向,每一份合同的细节,都暴露在总部的眼皮子底下。”
“这就像把一群原本拥有自己独立院落、甚至还能偷偷开个小门的人,全都赶进了一个大杂院里,只留一个大门出入,门口还设了岗哨。你说,那些以前能在自己院子里搞点私种、开个小灶的人,还能像以前那样胡作非为吗?”
“大小姐这一招,是真正的集权之举,却打着降本增效的旗号,让那些被动了奶酪的人,有苦也说不出太多道理来。”
黄善文恍然,“所以,这不仅仅是省钱,更是收权,是从根本上强化集团控制力,杜绝尾大不掉、诸侯割据的隐患?”
“没错。”黄昌圭的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又或许是一丝苦涩,毕竟,这种集权,也同样收紧了他这样的高层管理者曾经拥有的部分自由度,但还是给儿子阐明着,“质疑?反对?下面那些利益受损的人当然想反对,可他们拿什么理由反对?反对节约成本?反对提高效率?谁敢明目张胆地跳出来说个不字?那不就是自认是公司的蛀虫吗?”
“这一手,既整顿了内部,又让人无话可说,至少不敢放到台面上来说。”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速度提了起来。黄昌圭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他的分析,“还有,你再看大小姐在组织结构上的调整,更是深谙公司政治的精髓。”
“将开发出21英寸AmoLEd电视屏的事业线独立出来,成立三松oLEd公司,预计投入21亿美元。这不仅仅是基于技术前景的判断,更是一种战略上的提前布局和魄力。”
“她看到了显示技术未来的竞争焦点,敢于在新技术路线上投入重金,提前将其提升到公司层面全力运营,大小姐这是在为三松下一个十年抢占制高点,这份远见和决断,非同一般。”
“而真正体现大小姐手腕的,是她对集团原设在三松电子的结构调整本部,也就是以前的秘书室,动的手术。”黄昌圭的语气变得愈发凝重,“这一手,堪称一石多鸟,比大少爷。。。。。可高明太多了。”
黄善文一愣,看了眼父亲,“可这,也只有他们自家人能动的。”
“是,可你见过大少爷动过没?即便知道已经成了公司发展路上的掣肘和绊脚石。”黄昌圭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在审视一盘精妙的棋局,“秘书室的权力有多大?你我都清楚。它名义上是辅助会长、进行集团战略规划和结构调整的机构,实际上,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它成了集团的实际控制中枢,渗透到各个子公司运营的方方面面。”
“掌握着人事、财务、法务、运营等核心大权,形成了所谓的双塔结构,会长一座塔,秘书室一座塔。各子公司和业务部门的负责人,很多时候不过是执行者,自主权有限。”
“大小姐现在把它更名为战略企划室,剥离了秘书、运营等具体职能,法务功能也转给了集团社长团协议会和三松电子自身的法务部。更重要的是,她收回了cEo级别以下的人事任命权,将这些权力下放给了各事业部和分公司的负责人。”
黄善文忍不住插话,“这不等于削弱了总部对下面的控制吗?”
“表象,这是表象。”黄昌圭摆摆手,“你换个角度看。这一手,看似放权,实则是一石三鸟,一鱼多吃的绝妙好棋。”
“一石三鸟?一鱼多吃?”
“嗯,”黄昌圭伸手一根手指,“最近丑国和国内舆论对财阀家族化经营、帝王式领导、黑箱操作的批评声浪日高,尤其在大少爷那边出了些状况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