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方才路上的明亮相比,这里更像是城市的毛细血管,狭窄、幽深,却充满了更具体、更琐碎的生活气息。
封闭的,没封闭的阳台,伸出来的晾衣架,楼下杂乱停着的自行车,一直延伸到楼洞,窗户里传出电视节目的声音或是几声狗叫。
“以前就走这儿?”大小姐的声音被颠的有些模糊。
“昂,抄近道呗。那会儿可没这么多汽车,都是自行车,上学放学时候这巷子里叮铃哐啷的全是车铃和刹车声,挤得很,住在这儿的有时候都开窗骂人的,嫌吵。”
李乐一边蹬车一边说,语气里带着回忆的轻松和熟稔。
“从这儿拐进去,就是另一条近道,以前我们叫它狗洞。”李乐一扭车把,钻进一条仅容一车通过的小巷。巷子两旁是更加低矮的砖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深浅不一的砖色。
大小姐紧紧搂着他的腰,侧坐着,脑袋靠在他厚实的后背上,“为什么叫狗洞?”
“因为得弯腰低头才能过,”李乐笑道,果然在一处低矮的屋檐下稍稍俯身,“以前这儿有个解放前留下的门洞,更矮。我们每天上学放学,都得钻过去。后来拆了,但名字留下来了。不过这条巷子可鼎鼎有名的。”
“为什么?”
“这里僻静,是各种纠纷的解决好地方。”
“纠纷?”
“就是打架。争风吃醋的,经济纠纷的,各种小额非法交易,还有现在叫霸凌的,都喜欢在这儿。小陆以前就在这儿被劫过钱。”
“陆小宁啊?”
“可不,他上学时候,三天两头被欺负,马闯给他出头,后来认识我和胖子了,就再没被劫过。”
“这意思,你以前也是不良少年?”
“胡说,我可是个好孩子。”
“那帅成马咧,威震长安市碑林雁塔,市区东部及西北部分地区的名号是谁的?”
“不是我,别瞎说,不可能,那是田胖子瞎编的。”
“我没说田宇说的啊?哈哈哈~~~~不打自招。”
巷子尽头豁然开朗,是一条稍宽的街道。与记忆中的景象重叠,又有些陌生。
“那边,”李乐一手指着街角一家还亮着灯的小店,“老王剃头铺,从初中就在这儿剪头发,王大爷不会烫染,只会剪男人发型,尤其是圆寸毛寸各种寸,就是推子老夹头发。”
“但人家便宜,初中时候一块钱一次,高中就变成一块五了,上次来的时候,又变成两块了。”
大小姐伸长胳膊够着,摸了摸李乐的脑袋,“又该剪头了。”
“嗯,走之前来。”
扭头看了眼小店,玻璃窗上贴着红色的剪纸,灯箱招牌已经褪色,但里面那个佝偻的身影似乎还是记忆里的样子。
继续往前,街边的店铺明显多了起来。
“这算是我们当年的商业街了。”李乐指着一个如今卖着炸鸡排的店面,“那家以前叫彩虹文具店,我们的本子、笔、贴画、明星卡、贺年卡,还有那种带水果味儿的橡皮,带肥皂香味儿的信纸,都在这里买,有时候还能抽奖。老板是个胖阿姨,总凶我们只摸不买。”
炸鸡排的油腻香气弥漫在冷空气中,取代了记忆中的墨水清香。
“还有那里,”李乐的声音带着几分遗憾,“原来是个租书店,老板据说是工大的老师,现在变成奶茶店了。”
“从金古梁温的,再到李凉黄易的书,都是两毛,我最喜欢看李凉的,杨小邪、关小刀、任小赌、丁小桂,胖子喜欢看漫画,还都是带点颜色的那种,手里没钱,就几个人凑钱租一套,换着看,上课时藏在课本下面。”
“老板心知肚明,但只要我们不把书弄坏,也从不说破。听说还有更劲爆的,但是从来不租给我们。”
李富贞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看到霓虹灯闪烁的“百大奶茶”,时代的洪流冲走了旧店铺,换上了新招牌,但聚集在门口的,似乎永远是同样年纪的少年。
“那边那家卖羊肉泡的,原来是个游戏厅,躲着老师和家长偷偷去,一块钱四个币,我技术好,两个币能搓一下午拳皇。。。。”
“田胖子和马大姐他们不来这儿,去的是那边的小区里的一家,那边一块钱五个币,就是在那儿,我们第一次给陆小宁解了围。。。。”
“这里是原来卖炸串的,老板娘总会多给一串蘑菇。。。。。那里是修自行车的,大爷技术好,补胎又快又便宜。。。。那边曾经有个报刊亭,除了报纸杂志,还偷偷卖散烟给学生,一根有五分的,一毛的,最贵两毛,还卖小黄册子,别看我,我没买过。。。。。”
声音里混杂着怀念和一丝时过境迁的怅然。街道还是那条街道,但店铺招牌、往来行人,早已换了人间景象。
越往前,街道越熟悉起来,一种无形的引力开始出现。
李乐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