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摸了摸肚兜上的雏菊,突然想起阿芷日记里的最后一句:“线能绕着地球走一圈,只要开头系在花田里。”
他跨上西域商队的骆驼——比宫里的马稳当,不会踩坏花苗。驼铃响起时,念芷花田的第一朵新花正好绽开,花瓣上的露水滚落,滴在“连心阵”布上,晕开一片金色的光。焚妖网的火绒线在阳光下泛着橘红,缠骨夫人正和西域汉子合力将线轴固定在花田边缘的木架上。第三十七轴刚绕到一半,线突然卡住了,西域汉子弯腰去解,却在木架后看见双脚——布鞋沾着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有块月牙形的疤,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你是谁?”汉子的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这双鞋的样式不是周边村落的,倒像是北边荒地里才有的粗麻鞋。
那人缓缓站直,是个约莫二十岁的青年,穿件洗得发白的短褂,怀里抱着个破旧的布偶,布偶的半边脸被虫蛀了,露出里面的棉絮。他的眼睛很亮,却带着种空茫,像是刚从梦里醒来。
“我叫戏。”青年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他低头看着布偶,指尖反复摩挲着虫蛀的缺口,“我……好像是永龟堂的人。”
缠骨夫人放下手里的线,走到他面前。青年的眉骨处有颗极小的痣,藏在眉毛里,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是永龟堂孤儿的标记,当年老堂主给每个孩子点的,说“痣是根,走多远都能认回家”。
“你什么时候来的?”缠骨夫人的声音放得很柔,像哄受惊的孩子。
戏摇摇头,眼神更加茫然:“不知道。我睁开眼就在这里了,怀里只有这个布偶。”他突然抓住缠骨夫人的手腕,指节发白,“我是孤儿,我有过妈妈的,可她……”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布偶的破脸上,“她为什么不要我?”
西域汉子刚想说话,就被缠骨夫人按住了。她看见戏怀里的布偶身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雏菊,针脚和阿念小时候的一模一样,只是花瓣的颜色更浅,像被水泡过。老堂主把戏领到双念坊的客房时,丫丫正带着孩子们打包要送进宫的线轴。小石头举着个新绣的“驱鼠符”跑过来,符上的猫爪印歪得像狗爪,却在看到戏怀里的布偶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你的布偶……”小石头指着布偶的衣角,那里绣着个模糊的“戏”字,“和我枕头底下的布偶一样!”
戏猛地抬头:“你也有?”
小石头噔噔噔跑回房,抱来个同样破旧的布偶,只是这个的耳朵少了一只。两个布偶放在一起,竟像是用同块布缝的,连虫蛀的位置都差不离,只是小石头的布偶上,绣的是朵半开的玫瑰。
“这是老堂主捡我回来时给的。”小石头摸着布偶的破耳朵,“他说,布偶上的花是我娘绣的,玫瑰代表‘盼’,雏菊代表‘念’。”
戏的手抖得厉害,他把自己的布偶拆开,从棉絮里掉出个小纸团,上面用胭脂写着行字,字迹被水洇得发糊:“戏儿,等玫瑰开了,娘就来接你。”
“玫瑰……”戏突然捂住头,痛苦地蹲下身,无数碎片般的画面涌进脑海:破旧的茅屋,娘坐在油灯下绣布偶,手里的玫瑰绣了一半就开始咳嗽,血滴在布上,染红了花瓣……“娘咳血了……她把我放在永龟堂门口,说‘这里安全’……”
缠骨夫人看着纸团上的胭脂印,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确实有个绣玫瑰的妇人来过永龟堂,怀里抱着个婴儿,说要找“能治咳血病的药”。后来妇人没再出现,只在门口留下个布偶,就是小石头现在抱着的那个。
“你娘没抛弃你。”缠骨夫人蹲下来,把两个布偶拼在一起,“她是怕连累你。”
戏的眼泪落在纸团上,胭脂字被泪水泡得更清晰了,在“接你”两个字旁边,还藏着个极小的记号——是朵没绣完的玫瑰,花茎缠着根线,线头打了个特殊的结,和永龟堂的“守心结”一模一样。线轴装车的前一天,戏帮着孩子们把西域线搬到马车上。他的动作很笨拙,总被线绊倒,小花在旁边咯咯笑:“戏哥哥,你比小石头还笨!”
戏也不恼,捡起线轴时,突然看见花田尽头站着个女孩,约莫十五六岁,穿件淡紫色的襦裙,手里举着个绣绷,绷上的玫瑰绣得极好,只是花心处留着个小洞。
“你是谁?”戏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的布偶,心跳得厉害。
女孩没说话,只是举着绣绷往前走了两步,绣绷上的玫瑰突然在阳光下亮起,花心的小洞正好对着戏眉骨处的痣。戏的脑海里“嗡”的一声,更多画面涌了出来:女孩举着绣绷追他,喊着“戏哥哥,等等我”;两人在茅屋后的玫瑰丛里埋布偶,说“等娘病好了,就把它们挖出来”;最后是娘把他推出门,说“去找穿紫裙的阿月,她会护着你”。
“阿月?”戏的声音发颤。
女孩终于笑了,眼角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你还记得我!”她跑过来,把绣绷递给他,“当年你娘把你送来永龟堂,我娘也把我送来了,就在隔壁村的绣坊。我找了你二十年,每年都绣一朵玫瑰,就怕你认不出我。”
绣绷的背面,用金线绣着个“月”字,旁边是朵小小的雏菊,显然是后来补绣的。“我娘说,你娘的咳血病,是被影主的黑雾染的。”阿月摸着雏菊,“她临终前让我一定找到你,说只有永龟堂的念芷花,能解黑雾的毒,也能让你想起过去。”
戏把脸埋在绣绷上,玫瑰的香气混着念芷花的味道,让他想起娘的怀抱。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布偶的棉絮里掏出根线——是当年娘缠在他手腕上的,说“这线连着你我,断不了”。
线的另一端,竟系着个极小的铃铛,和阿月绣绷上的铃铛一模一样。丫丫的送线队出发时,戏和阿月也加入了。戏抱着两个拼在一起的布偶坐在车头,阿月坐在他旁边,手里的绣绷上,玫瑰和雏菊正慢慢连在一起。
“老堂主说,你娘当年用自己的血,在永龟堂的地基下埋了‘护子线’。”阿月把绣绷递给戏,让他绣最后一针,“这线能挡邪祟,也能记事儿,你能想起过去,就是因为它。”
戏的针落在玫瑰和雏菊的交界处,突然感觉指尖传来暖暖的温度,像娘的手在握着他。他想起娘绣布偶时说的话:“线要连着,心才不会散。”
马车刚出花田,就听见路边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几只灰黑色的老鼠窜了出来,正是蚀灵鼠。它们的眼睛泛着绿光,直勾勾地盯着马车上的线轴,尖牙磨得“咯吱”响。
“用驱鼠符!”丫丫喊道,小石头立刻举起符牌,猫爪印在阳光下亮起来。但蚀灵鼠只是后退了半步,显然比之前的更凶,有只甚至跳起来,咬断了车辕上的缰绳。
戏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根带铃铛的线,缠在车辕上。线一碰到蚀灵鼠,铃铛就“叮铃”作响,老鼠们像被烫到似的,纷纷后退,嘴里发出恐惧的嘶鸣。
“这线……”阿月瞪大了眼,“有你娘的灵力!”
戏摸着线轴上的西域线和念芷线,突然笑了:“原来我们都在一条线上。”他看向远方的皇城,藏正在那里等着新线,而双念坊的焚妖网,也等着他们带回噬线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