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成像浑身一震,景慕道大叫一声:“父亲保重,孩儿不孝!”亦是负棋子走出枰外,一掌拍在头顶上,倒地气绝。
水柔清本已干涸的泪水又止不住流了满面。
棋至中局,双方已各失数子,局面却仍是胶著之状。
青霜令使并没有夸口,他的棋路大开大阖、布局堂堂正正、招法老辣缜密,既不得势轻进,亦无失势乱神,每一步皆是细虑静算后谋定而动。
然而令他惊讶地是:愚大师的棋路却也丝毫不乱,纵有兑子亦是毫不退让……
再走了几步,青霜令使蓦然抬头:“与晚辈下棋的到底是何人?还请前辈明示。”
愚大师头也不回,声音却是十分平静:“何有此问?”
青霜令使道:“我曾专门研究过前辈与英雄冢主的棋谱,却与此刻局中所显示的棋风迥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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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换日出世(2)
愚大师心内一惊,物天成年少时曾去京师与前朝大国手罗子越一较高低,大胜而归,方博得宇内第一国手之名,自是留有棋谱;但自己年轻时极少出江湖,这五十年又闭关于鸣佩峰后山,青霜令使却是如何得到自己的棋谱?脑中思考不休,口中淡然答道:“刚才你不是说老夫可换人而战么?莫不是想反悔?”
青霜令使一笑:“晚辈好不容易才争得这场赌局,何敢反悔?只不过见对局者棋风锐烈与老成兼而有之,天份之高难以赘言,忍不住欲见其一面。”御泠堂对这一局抱有重望,自是不能反悔,不然恐怕是再难找到如此有把握可胜得赌约的机会了。
愚大师冷然道:“下完这一局再见不迟。”
青霜令使一叹不语。他的心中实已有了一丝悔意,这个不知名的对局者大出他意料之外,棋路不依常规,如天马行空般屡屡走出令人拍案叫绝的隐着妙手,更是算路精深,一招一式看似平淡无奇,却是极有韧力,纵算棋力未见比自己高明多少,却已显示出了极高的棋材。虽然未必能赢过自己,但若是一不小心下成和局却也是己方输了……
御泠堂为这一战准备了几十年,自然对四大家族中几位棋道高手的情况皆是了如指掌,但此时青霜令主苦思半晌,却依是想不出四大家族中还有什么人能有如此精妙、几不逊于物天成的棋力?
青霜令使自然想不到,与他对局的其实便是小弦。
原来愚大师刚才被青霜令使一言点醒,便对花嗅香吩咐一番。花嗅香依言找来小弦,此刻他二人便在距此数十步外的一个山洞中对坐棋枰。花嗅香却是不让小弦看到离望崖下对局的情形,更是以布裹其耳,然后以青霜令使的棋步摆在棋枰上,再将小弦的招法传音给愚大师。
愚大师明知自己难以舍下对棋局中众弟子的关切,深怕有些棋步不忍走出,索性眼观鼻鼻观心,浑若坐关般凝思静虑,丝毫不想枰中之事,只将耳中所听到的棋步依样说出。如此一来,实是已把这事关四大家族命运的一场赌棋全托付在了小弦身上。
花嗅香听愚大师说起小弦棋力不在他之下,原是半信半疑,但在此刻情景下也只好勉力一试。他怕小弦抱着游戏的心理不肯尽力,便哄他说若是能胜此局愚大师便放他下山,从此四大家族绝不与他为难。
小弦信以为真,自是拼尽全力。他经这些日子与愚大师整日枰间鏖战,更是身兼《天命宝典》与奕天诀之长,棋力早是今昔非比,便是青霜令主这精研棋道数十年之人一时亦难以占得便宜,反是有几次故意以兑子试探愚大师时被小弦抓住机会取得先机,执先的优势已是荡然无存。
那奕天诀心法本就是讲究后发制人不求速胜,动辄就是兑子求和,几步下来,双方皆是损失惨重。反倒是青霜令使只怕下成和局,数度避开小弦兑子的着法。
青霜令使气得满嘴发苦,以他的棋力若是放手一博原也不在小弦之下,可偏偏对方浑不将场内诸人的生死放在心上,反是令他于不得已的退让中渐处劣势。何曾想到本用来要胁对方的招法被其反被用于自身,心头这份窝囊感觉实难用言语形容。
小弦两耳不闻洞外事,还只道真是花嗅香与自己下棋。这才能尽心发挥奕天诀的长处,若是他知道自己的每一步招法都关系着某个四大家族弟子的生死,只怕这一局早就因心神大乱而一败涂地了。
不知不觉已下了一个多时辰,残局中双方皆已倒下九人,棋枰上双方各还剩下单士双象护住将帅,兵卒已然全疫,红棋仅余一车双炮,黑方尚有余车马炮各一,子力上虽仍是难分胜负的情形,但红方一车双炮偏于一隅,黑方却是车马炮各占要点,已隐露杀机,至不济也是和局之相。
物天成是棋道高手,早看出局势有利己方,见青霜令使久久不下子,沉声道:“青霜令使何不就此提和,也免得双方损兵折将。”在此情形下言和自是最好,若非要走下去,只怕双方还要有数子相兑换。
青霜令使怅然一叹:“六十年的忍辱负重,何堪功亏一篑?”他抬头望向物天成,眼中暴起精光,一字一句道:“物兄请恕小弟不识时务!”
愚大师沉浑的背影仍是纹丝不动,物天成与水柔梳却皆是一震:御泠堂与四大家族经这数百年的大战,两派积怨实是太深,青霜令使如今已是在明知必败的情况下非要以命换命了。他二人不知是何人代愚大师出手,惟在心底祈盼这人能下出什么妙着一举速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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