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鹏呆呆地看着。
他看着她沾了泥的侧脸,火光勾勒出她挺直的鼻梁和专注的下颌线。
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贴在她的脸颊上,她却浑然不觉。
他看着她挥动铁镐,那件黑色的斗篷随着她的动作而起伏,露出一截穿着黑色劲装、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腰身。
他看着泥土和草根飞溅,有些甚至落在了她的肩上,她也只是微微皱了下眉,便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在京城搅动风云的贵妃,不是那个在教坊司号令万民的娘娘,也不是那个在沙盘前指点江山、生杀予夺的总司令。
她只是一个工匠。
一个正在用泥土和铁器,雕琢一件关乎十万人生死的、名为“战争”的艺术品的工匠。
彭鹏彻底看痴了。
他觉得,眼前这一幕,比他听说过的所有关于她的传说,都要动人,都要震撼。
直到后脑勺上,传来“啪”的一声轻响。
力道不大,甚至有些轻。
但那突如其来的触感,还是让他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见沐瑶已经站在他面前,那把铁镐被她随意地拄在地上。
她正用那只空出来的手,收回刚刚敲过他脑袋的手指。
“醒了?”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像是厌烦又像是无奈的情绪。
彭鹏的脸,“轰”的一下,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我……”
“不必解释,少年多情,我能理解。”沐瑶打断了他,目光重新变得清冷而锐利:“但是在战场上,一个走神,就是一颗脑袋。你觉得你的命,比别人的硬?”
彭鹏浑身一颤,羞愧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总司令。”
沐瑶没有理会他的道歉。
她将铁镐重新塞回他怀里,冰冷的铁器激得他一个哆嗦。
“看清楚了?”
“看……看清楚了。”
“那就挖。”沐瑶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那份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又重新笼罩下来:“就照我刚才教的挖。一刻钟,我要看到这段三丈长的壕沟,全都符合规整。”
她的声音,冷得像七芒山的夜风。
“一刻钟后,我回来检查。如果还有一处不对……”
她顿了顿,目光从彭鹏的脸上,缓缓扫过他身后那些同样停下活计、竖着耳朵偷听的士兵。
“军法从事。”
四个字,没有一丝温度。
说完,她转身就走,不再看任何人一眼。
黑色的斗篷在风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很快便融入了前方壕沟深处的阴影里。
彭鹏呆立在原地,怀里抱着那把仿佛还残留着她体温的铁镐,后脑勺上被敲过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烫。
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和羡慕的复杂情绪。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味的冰冷空气,胸中那股因为羞窘和紧张而翻腾的气血,慢慢平复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的战栗。
他猛地转身,举起铁镐,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