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觉得是我比较幸运。”苏婉礼貌微笑,“我先生是一个很好的人。”
男人摇摇头:“是他比较幸运,像您这样拥有如此纯洁灵魂的人,这年头可不多见了。”
这话听着有点神神叨叨,苏婉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但脸上的笑容依然得体:“林先生,您如果想买多肉的话,需要我为您推荐吗?”
男人脸上的污泥继续流淌,完全遮蔽了他整张脸,他没有理会苏婉的话,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花店外走去。
“它们需要纯洁的灵魂……”
简糖超乎常人的灵敏听觉,让他听到了男人低声的自言自语。
“这会是……你的荣幸。”
当天晚上,简糖听苏婉向自己的丈夫提起这位姓林的旧邻居,封易迟虽然惊讶对方的去而复返,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近几年城市里的人口流动性变大了,很多人莫名变得暴躁易怒,像候鸟一样来回迁徙,就像迷失方向的动物一样,努力找寻着让他们生存舒适的巢穴,封易迟猜测他们的旧邻居也是如此。
“老婆,下周就是你的生日了,你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男人问。
“都可以。”苏婉笑着说,“你送我的礼物,每一件我都很喜欢。”
封易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很苦恼地叹着气:“你知道我很不擅长挑选礼物的,这次又要动脑筋了。”
简糖趴在花盆上,看着他的男主人演戏:对方嘴上这么说,实际他早已为自己的妻子准备好了礼物,是一个郊区的小别墅。
简糖听到过封易迟和装修公司的人通电话,他对别墅内部只做了简单的硬装,似乎是打算之后再和老婆一起商量软装的设计和布置。
比起别墅本体,封易迟花了更多心思在别墅外的院子上,他让装修公司的人搭了个很大的玻璃花房,还在前院开辟出不少花圃,种植的都是苏婉喜欢的鲜花和植物,他想给自己爱好园艺的妻子一个大惊喜。
小封寻也知道这件特殊的生日礼物,父亲并没有瞒着他,花房里的花卉还是他俩一起挑选的,父子俩筹划着要给妻子妈妈过一个最快乐的生日,他们很期待,简糖也很期待——目睹这家人的幸福,也会让他感觉到非常幸福。
但,他们并没有等到揭晓礼物的惊喜时刻。
在苏婉生日的前一天,她失踪了。
简糖起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天早上苏婉外出购物,后来外面下了暴雨,封易迟打电话给自己的妻子,发现联系不上她后,立刻也离开了花店。
大雨下了一整天,隔着一层玻璃,外面的世界被雨幕揉成了模糊的色块,作为一盆无法移动的小多肉,简糖孤零零地看着玻璃上不断流淌的水痕,虽然店里暖气开得很足,但他突然又一次感受到——
冷。
好冷。
直到第三天的凌晨,封易迟才回来,身后还跟着小封寻。
少年眼圈红红的,放在身侧的手一直在抖,比起他,封易迟倒是显得很平静。
从封易迟和小封寻的对话中,简糖震惊地得知苏婉前天溺水身亡,她的尸体在第二天下午——也就是她生日这天,被人在河流下游发现。
警察查看了苏婉遇难前的录像,没人知道原本去商场购物的她为什么会突然跑去郊区的大河边,然后一脚踩空,从堤岸上摔进了河里,再也没有爬上来。
最终警察判定苏婉属于意外身亡,他们给家属签发了死亡证明,苏婉的尸体已经被送进殡仪馆,下个周会火化下葬。
封易迟有条不紊地叙述完了之后的殡葬安排,他催促儿子快回房间睡觉,第二天不能再旷课,需要回学校继续完成学业,少年盯着父亲的脸看了很久,突然问。
“爸爸,妈妈走了,你不伤心吗?”
这也是简糖想问的问题。
听闻女主人遇难的噩耗后,连他这株植物都无法接受,忍不住想要流泪,但深爱妻子的男主人,看起来却过于冷静了。
冷静得近乎冷血。
封易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
“你的妈妈曾经说过,无常一直都是命运的本色,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那一天终会到来。”
“人生是一条孤独的旅程,她走了,这是既定的事实,我们总得面对,然后继续赶路,过好接下来的生活。”
后来简糖才发现,封易迟是个骗子。
他故作镇定地扮演着一个坚强父亲的形象,安抚着备受打击的儿子,平静地料理完所有后事,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在别人眼中,这个中年丧偶的男人除了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并没有其他异常,他很快走出了丧妻的悲痛——或者就根本没有悲痛,强行拽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奋力将它推回了正轨。
花店依然开着,光顾的人少了很多,因为新的店主减少了花卉的种类,只固定出售一些好养活的植物。
在不用打理植物,也不用应付顾客的间歇,封易迟和往常一样,坐在花店里他的固定工作小桌前,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继续着他的新书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