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八两巨银,林薇走在回村的路上,脚步却不复来时的决绝,反而显得有些沉重。
晚风吹在她发烫的脸上,稍稍驱散了些许亢奋,让理智逐渐回笼。八两银子,用一块厚实的青布层层裹着,在掌心沉甸甸地坠着,边缘硌得掌心发疼,竟生出几分烫手的错觉。这足够乡下人家盖三间带廊檐的砖瓦房,再配上两扇雕花木门;或是买上五亩上等水田,春耕秋收,安安稳稳过上五六年富足日子。
但这笔“横财”,真的能带来安稳吗?
她不禁想起刚才在望山楼后巷,那管事接过方子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还有递银钱时指腹摩挲银锭的熟稔。临走前,对方特意往她腰间塞了个油布小包,掀开一角看,竟是半盒细炭和三张麻纸,末了留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小娘子倒是果决,只是这银钱……收好了,莫要露白。乡下不比城里,眼红病最是难治,平白惹来扒墙撬锁的麻烦,不值当。”
是啊,麻烦。
陈家一贫如洗,前几日还为了凑铁蛋的私塾束修愁得陈大柱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子都敲得掉了漆。如今骤然得了这么一大笔钱,东头的张婆子能把门槛踏破——她上个月还借了陈家半升米,至今没还;西头的李二赖子更不必说,游手好闲惯了,去年就偷过村头王老汉家的鸡,被抓了现行还撒泼耍赖。
尤其是……那个偷了她方子的人。林薇指尖无意识收紧,青布下的银锭硌得更疼了。前日去镇上卖腐乳时,她分明瞥见村西的赵春桃在杂货铺买盐,篮子里藏着块和她装腐乳一模一样的粗瓷片。若让赵春桃知道,她反手就把方子卖了八两银子,比偷去私下售卖赚得不知多多少倍,那女人向来心胸狭隘,定会嫉恨交加,指不定要在村里散布什么谣言,甚至再生出更龌龊的事端。
这银子,是机遇,更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她下意识地将装银子的手往衣襟里缩了缩,脚步加快了大半,几乎是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渐沉的暮色。村口老槐树下的石碾子旁,两个村民正凑在一起说话,见她过来,目光立刻黏在她身上,直到她走远了,还能听见隐约的议论声。林薇后背发紧,仿佛阴影里随时会跳出觊觎的目光。
推开院门,陈大柱和铁蛋立刻迎了上来。陈大柱手里还攥着半截没编完的竹筐,竹条戳得指节发红;铁蛋则捧着个豁口的粗瓷碗,里面盛着半碗凉米汤,显然是等得急了,连晚饭都没心思吃。父子俩脸上满是焦灼和期盼,眼睛都盯着她的手。
“怎么样?秀娥?卖……卖成了吗?”陈大柱的声音都在发抖,竹条从指间滑落,在地上弹了一下。
林薇深吸一口气,反手闩好院门,又弯腰检查了一遍门闩——那木闩本就有些松动,前几日陈大柱刚用铁丝缠了两圈。确认稳妥后,她才拉着父子俩进了屋,反手关上房门。就着昏暗的油灯光,她将腰间的青布包解下来,放在缺了角的木桌上,一层层掀开。
雪白的银锭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温润又刺眼的光,映得陈大柱父子的脸都亮了几分。
“八……八两?!”陈大柱倒吸一口凉气,嗓子眼里像是卡了根鱼刺,眼睛瞪得铜铃大,几乎不敢相信。他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钱,是前年卖粮得的二两碎银,还是用油纸包了三层藏在床板下。此刻他颤抖着手想去摸,指尖刚碰到银锭的凉意,又猛地缩回来,仿佛那银子是烧红的烙铁。
铁蛋也屏住了呼吸,小嘴张成了“O”型,手里的粗瓷碗“当啷”一声磕在桌腿上,也顾不上捡,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银锭。
“卖了八两银子。”林薇压低声音,将与望山楼打交道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特意拿起桌角的麻纸和细炭,指着上面潦草的字迹,“这是契约,我按了手印的。以后,咱们自家绝不能再做腐乳卖了,不然要赔十倍的银子。”
“不做了,不做了!”陈大柱激动得语无伦次,粗糙的手掌在衣襟上反复蹭着,脸上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秀娥,咱家发了!咱明天就去镇上找王牙婆,买三亩水田!再请李木匠来起新屋,给铁蛋扯几身细布新衣裳,让他去私塾里跟着先生念书!”
他越说越兴奋,干脆站起身来回踱步,之前因方子被偷生出的愁云惨雾,此刻一扫而空。
然而,林薇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买地?起新屋?大柱,你生怕别人不知道咱家突然有钱了吗?”
陈大柱一愣,脚步顿住:“这……咱自家凭本事赚的钱,过好日子,关旁人啥事?”
“愚昧!”林薇低斥道,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咱家前脚方子被偷,后脚就突然阔绰起来,张婆子能不来借钱?李二赖子能不眼红?到时候他夜里扒着咱家墙头看,甚至撬锁进来偷,你防得住吗?赵春桃要是知道这银子是卖方子来的,能甘心?指不定要在村里说咱的方子是偷来的,到时候望山楼再来找咱麻烦,你担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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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柱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住了,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方才的喜悦像是被冷水浇灭的火苗,只剩下满脸担忧:“那……那咋办?这银子……还成了烫手山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