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极其痛苦的呜咽声从她藏身的管道阴影斜对面传来。那声音断断续续,如同破损的风箱在艰难抽动。小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侧过头。
一个男人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墙角,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他看起来比巷子里大部分“居民”要“新鲜”一些,至少皮肤还没有完全变成青灰色,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但还算完整。然而,他的状态却濒临崩溃。他的双手死死抓挠着自己的头皮,指甲缝里全是血污和碎发。一根同样型号的暗银色电极探针,深深地刺入他左侧太阳穴附近的皮肤,探针尾部细小的导线连接着他怀里一个同样嗡鸣着的控制器。他紧闭双眼,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疯狂地转动、凸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出来。整张脸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肌肉痉挛着,鼻涕、眼泪和失控的口涎混合在一起,糊满了下巴和前襟。
“不……不要了……停下……求你……停下……”男人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哀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停下?”一个滑腻、冰冷、如同毒蛇在金属表面爬行的声音突然在他身边响起。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男人面前。他穿着剪裁合体、材质奇特的黑色长袍,袍子的表面如同活物般流动着金属熔液般的暗光,却又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非布非革的奇异质感。他的脸藏在宽大的兜帽阴影里,只有下半张脸露在外面——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薄得像两片锋利的刀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微笑。他的手上戴着同样材质的手套,此刻正优雅地、如同把玩一件艺术品般,轻轻抚摸着男人怀里那个嗡嗡作响的控制器。指尖在控制器表面几个微小的调节旋钮上轻轻滑动。
“亲爱的顾客,‘蚀骨之拥’的体验才刚刚开始呢。”黑衣商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虚伪的、浸透了毒液的温柔,“你付的‘晶尘’只够前奏。想要停下这美妙的旋律?要么,支付更多的‘晶尘’……”他苍白的手指点了点控制器旁边一个敞开的、天鹅绒衬底的小盒子,里面躺着几粒米粒大小、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晶体碎屑——那是男人之前支付的部分“痛觉晶核”研磨成的粉尘。“……要么,就彻底拥抱它,让这痛苦升华为你灵魂的冠冕,凝结成更璀璨、更永恒的……‘宝石’。”商人兜帽阴影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男人剧烈颤抖的身体,以及他太阳穴上那根随着痛苦加剧而微微震颤的探针。那目光里没有一丝人类的温度,只有纯粹的、对即将收获“果实”的期待和评估。
男人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后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那声音在狭窄的铁锈巷里尖锐地回荡,却只引来周围几道更加贪婪、更加饥渴的注视。他抓挠头皮的双手力量陡然增大,皮肤被撕裂,鲜血顺着额角流下,与眼泪鼻涕混合,更显污秽。他怀里的控制器发出刺耳的、如同金属疲劳断裂前的尖啸,指示灯疯狂闪烁。
小烬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惊呼。她看着那男人在商人“温柔”的操控下,在虚假的、却足以摧毁意志的痛苦地狱中翻滚哀嚎。她看到他太阳穴附近,那根探针刺入点周围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微弱地……闪光?一种冰冷、坚硬、毫无生机的微光,如同地下缓慢生长的劣质水晶,正一点点侵蚀着血肉的领域。
脑在晶化!这个认知如同冰水灌顶,瞬间冻结了小烬的血液。那个晶化怪物的可怖结局,正在这个男人身上加速上演!那所谓的“永恒宝石”,就是活生生的人脑被痛苦异化后的最终形态!一种冰冷的、混合着恐惧和极致愤怒的战栗,顺着她的脊椎爬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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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待下去了。每一秒呼吸这里的空气,都像是在吸入晶化的孢子。她必须离开,离开!回到她那个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的维护站实验室去,那里有消毒水的味道,有仪器稳定的嗡鸣,有需要照看的样本……样本!
她猛地想起那个被隔离在培养槽里的、顽固的“血根蕨”样本——一种根系如同活体金属丝线、叶片边缘锋利如刀片的异化植物。它正在疯狂汲取营养液中的金属离子,根系甚至开始侵蚀强化玻璃槽壁。常规的生物抑制剂对它毫无效果,反而像是在给它施肥。
就在小烬试图挪动僵硬的身体,沿着管道的阴影悄悄退走时,那个蜷缩在墙角的男人,在又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嚎中,身体剧烈地一挣!他怀里那个疯狂嗡鸣、指示灯乱闪的控制器,竟被他痉挛的手臂猛地甩脱!
嗡鸣的黑色金属方块,在空中划出一道不祥的弧线,带着它尾部拖曳的、连接着男人太阳穴探针的细导线,如同一条垂死的毒蛇,直直地朝着小烬藏身的阴影砸了过来!
“砰!”
一声闷响。控制器沉重地撞在冰冷的金属管壁上,距离小烬的脚踝不到半尺!那根致命的导线被绷得笔直,另一端还牢牢地插在男人因痛苦而扭曲变形的太阳穴上!
“呃啊——!”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牵动伤口,发出更加凄厉的痛呼,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小烬的心脏瞬间停跳!她像被冻结在原地,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控制器的外壳在撞击中裂开一道缝隙,里面复杂的、闪烁着微光的微型电路暴露出来,发出一种高频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指示灯疯狂地明灭,仿佛内部某种精密的平衡被打破,失控的能量正在寻找宣泄的出口!
更要命的是,那个黑衣商人!他那戴着非布非革手套的手,已经缓缓抬起,苍白的手指如同捕食前的毒蛇,精准地指向了阴影中暴露出来的小烬!兜帽的阴影下,那两片刀锋般的嘴唇似乎向上弯起一个更深的弧度。那不再是虚伪的温柔,而是猎手锁定猎物时,纯粹的、冰冷的兴趣。
“哦?”滑腻如蛇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了男人的惨嚎和控制器失控的滋滋声,“看来……今天还有意外收获?一个新鲜的……潜在客户?”
寒意,比铁锈巷最深的黑暗还要冰冷千倍,瞬间攫住了小烬的四肢百骸。跑!大脑发出尖锐的警报。但她僵硬的肌肉,却像被无形的恐惧之钉,死死钉在了原地。商人那只抬起的手,仿佛带着某种禁锢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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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护站的实验室像个被遗忘的金属胃囊,嵌在铸铁城庞大躯体一处相对“干净”的褶皱里。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哮喘病人般的嘶鸣,勉强驱散着浓重的金属粉尘味和消毒水那尖锐的、试图掩盖一切的气息。冰冷的白光从头顶的条形灯管流泻下来,照亮了工作台上凌乱的仪器:显微镜的金属镜筒闪着冷光,离心机沉默地蹲伏着,一排排试管和培养皿在架子上反射着无机质的光泽。
小烬背靠着冰冷的合金门板滑坐在地,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撞击都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铁锈巷里那滑腻如蛇的声音、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嚎、控制器失控的滋滋声、还有商人兜帽下那冰冷如刀锋的注视……所有声音和画面如同附骨之蛆,在她脑中疯狂回旋、炸裂。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颤抖着抚上左侧太阳穴附近——那里光滑依旧,没有探针,没有伤口,只有一层冰冷的薄汗。但一种幻觉般的、被冰冷金属刺入的锐痛,却顽固地残留着,让她猛地缩回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刺痛才稍稍拉回理智。
“冷静…必须冷静…”她大口喘息,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实验室最深处那个被单独隔离的区域。
强化玻璃制成的恒温培养槽,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个微缩的水晶棺材。槽内,一株植物正无声地展示着它亵渎生命的姿态——血根蕨。它的主体像一团纠缠的、锈红色的金属荆棘,细密的根须如同活体的金属丝线,贪婪地扎进特制的、富含金属离子的凝胶培养基中,像血管般搏动着汲取养分。几片边缘锋利如剃刀的墨绿色叶片,从荆棘丛中伸出,叶片表面覆盖着一层类似氧化铜的诡异蓝绿色泽,在灯光下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它并非静止。肉眼可见地,那锈红色的“荆棘”正极其缓慢地膨胀、分叉,如同某种冰冷的肿瘤在增殖。最令人心悸的是它根系的末端,无数比发丝还细的金属根须,正顽固地、持续不断地侵蚀着强化玻璃槽壁!玻璃内表面,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细微的白色刮痕,像垂死生物最后的挣扎印记。
常规的生物抑制剂——那些装在蓝色、绿色、紫色安瓿瓶里的清澈液体——如同最无力的安抚,被均匀地喷洒在培养基表面。它们短暂地让那些搏动的根须瑟缩一下,如同被热水烫到的水蛭,但仅仅几秒钟后,侵蚀的势头便以更猛烈的姿态卷土重来!那些细密的根须甚至分泌出一种粘稠的、带着金属反光的酸性分泌物,加速溶解着玻璃的硅质结构。咔…咔…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如同死神磨牙,透过厚重的玻璃隐隐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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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烬撑着冰冷的门板,艰难地站起身,踉跄着走向那个如同定时炸弹般的培养槽。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脚踝、膝盖、胸口……她最后的希望,那个基于有机酸螯合原理的最新抑制剂配方,就在刚才铁锈巷的遭遇中,连同她的采集包一起,不知遗落在哪个肮脏的角落。完了。一切都完了。血根蕨一旦突破这最后的屏障,它的金属根系将如同瘟疫般顺着维护站的管道系统蔓延,侵蚀结构,污染循环……整个维护站,甚至它所维系的这片区域脆弱的生态平衡,都将被这冰冷的、无生命的增殖所吞噬。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工作台。那里,除了冰冷的仪器和废弃的抑制剂安瓿瓶,还躺着一样格格不入的东西——那个从铁锈巷飞来的、外壳撞裂的神经电极控制器。它像一个被遗弃的黑色心脏,裂开的缝隙里,暴露的微型电路板还在极其微弱地闪烁着不稳定的幽光,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滋滋电流声。男人惨嚎的面孔和晶化怪物那流淌着紫黑色烟雾的晶簇头颅,瞬间在她脑海中重叠、放大!
“痛苦……结晶……”一个疯狂、冰冷、带着自毁气息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剧毒藤蔓,猛地攫住了小烬濒临崩溃的神经。
既然一切都要毁灭……
她的视线,从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控制器,缓缓移向培养槽中那冰冷增殖的血根蕨。那不断侵蚀玻璃的根须,那闪烁着金属死光的叶片……一种冰冷到极致、也愤怒到极致的决绝,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
那就让毁灭本身……成为武器!
她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得没有一丝犹豫。冰冷的手指一把抓起工作台上那个裂开的控制器!指尖触碰到外壳冰冷的金属和裂缝边缘粗糙的断口,一种触电般的、混杂着厌恶和某种病态兴奋的战栗瞬间传遍全身。她另一只手,抄起一根备用的、闪着寒光的探针——和刺入铁锈巷那些人太阳穴上的一模一样!
没有消毒,没有麻醉。小烬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死死锁定自己左手前臂内侧,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那里神经末梢密集。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尖锐冰冷的探针,带着一种亵渎的仪式感,狠狠刺穿了薄薄的皮肤和皮下组织!比预想中更剧烈的、纯粹的物理性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钎,瞬间贯穿了手臂,狠狠凿进大脑皮层!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汗水瞬间从额头、后背渗出。
几乎是同时,她颤抖的右手,将控制器裂口处暴露的几根能量输出导线,粗暴地、精准地按压在了探针尾部裸露的金属接口上!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