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卖关子,我心中狐疑又好奇,由他拖着走,嘴里还是忍不住地念叨:“万一没车回来了怎么办啊?”
“你放心!跟着我就是了。你信我,我不会害你的!”他打包票道。
我俩溜溜达达走到校门口时,天已黑尽,好几辆停运的公交车整齐地排在远处,一辆空空的571停在离校门最近的一棵法桐旁,车刚熄火没一会,一个人从车头旁绕出来。程执上前问道:“师傅,这车还走吗?”
“走!过会发车。这是倒数第二趟,后面还有一趟。”那人说完,抱着个大水杯走进了不远的小卖铺。
我看着程执,用眼神询问“这车还上吗?”
程执也认真地看着我说:“去不去你自己决定。如果你说不去,我们现在就回去。”他虽如此说,眼神里却全是:“你相信我吗?”、“你不好奇吗?”、“你在怕什么?”……
一个声音从心底幽幽响起:“你想一直过循规蹈矩的生活吗?你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就算回不来又会怎样?你不好奇做‘出格’的事会有什么结果吗?如果有意外,你不想试试自己有没有能力应对吗?……”这些想法如疯长的草、如魅惑的狐、如痴缠的蛇,牢牢攥住了我心中的叛逆与探索欲。
公交车如方程式赛车附身般拼命向前疾驰,就像我急于摆脱规训桎梏、奔向自由的心。车窗上的玻璃在颠簸中叮咣作响,它们仿佛随时都会“粉身碎骨”,又始终完好地在窗框的间隙里不停跳动。斑驳的树影迅速向后退去,深灰浅灰,糊成一团。车上,除了司机,便只有我与程执两人,坐在最后一排。我们十指紧扣,各自想着心事,不发一言。
夜,神秘而独具诱惑。我望向未知的窗外,路灯、建筑轮廓灯、景观灯、霓虹灯,各种灯光变化,从荒野的城郊到有烟火气的居住小区,从静默的山水湖泊到喧嚣的城市商圈,还有那些一瞥而过的灯红酒绿,看起来热闹酷炫,却不知为何的夜生活。公交车带着我们从市中心穿过,这个城市的轮廓渐渐在我眼前显现。夜,不全然是黑的。
程执带我在终点站的前几站下了车。这一站除了我们没人上下车,车站站台不大,路灯也不算敞亮。我不知程执意欲何为,跟着他一路往前走。这是个上坡,走了一会后背已略略有些出汗,迎面有阵阵凉风袭来。程执终于不再卖关子,说道:“你肯定没‘走’过长江大桥吧!来旅游的人也少有步行过桥的。有没有兴趣挑战下‘走’过去?这可是个难得的体验!”
“啊?走过去……能走吗?这桥有多长?”我有点吃惊。
“不知道,那边有人行道,应该能走。我也是第一次走。”他如实回答。
“走完全程要多久啊?!感觉这桥好像比县城里的大桥长多了,看起来好像要挺久的。县城里的桥我也没走过几次……”我小声碎碎念着,心里却早已萌生了尝试的念头。
“管它要多久呢,我们有一晚上的时间!试试吧,走到哪算哪。”他炙热的目光看得我两颊发烫,“一晚上的时间”那几个字像录进了复读机,在耳边循环往复,久久不散。
我跟着他不紧不慢地走着,桥头两侧对称立着两个“大盖帽”房子,柱子和“盖帽顶”被柔和的灯光打亮,结构分明。他说那是桥头堡,是打仗时要抢占的军事据点。脚下传来隆隆的响声和酥麻的震颤,他说这是全国第一座公路、铁路两用桥,那是下面一层有火车正在经过。江对岸星星点点的光或集中,或分散,照亮沿江高低错落、形状各异的建筑,他指着其中好分辨的几处告诉我哪里是电视塔,哪里是江汉关,还有步行街……
快到江心,风势渐长,他倒退着走在前面为我挡风,忽而他发现新大陆般兴奋地笑着对我说:“回头,看那儿!”
我依言转身,在一片墨色葱茏掩映中,立着一座多层塔状建筑,轮廓似金线勾勒的简笔画。近屋顶的匾额上有三个大字,以我所在的距离看不清。但看样子,与小时候我与姥爷合影的一张照片背景很像。照片里,我哭丧着脸站在妈妈身边。原来这里我曾经来过,只是不记得了。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四大名楼’之一!夜游起来是不是别有一番意味?”程执狡黠地笑着说:“这楼虽是八十年代重建的,但地点是故址,形制样式也好看。这样不买门票远观,性价比最高了!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顺着桥走过去,就能到这两句诗里提到的古址了。你是想看晴川的汉阳树,还是鹦鹉洲的芳草?”
他一下把我问懵了。对于不了解的事物,我不知该如何选择,不想因自己随意选择给我们的行程带来麻烦,更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挑剔、难伺候的人,便笑着答道:“呃……随便,你定吧!”
“那我们就顺着路,走到哪儿是哪儿吧。”他温和地笑着,又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他跟我讲伯牙子期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典故,讲龟、蛇两山的历史传说,讲这些景点及附近公园、景区运用现代园林手法造景的利弊。我听他滔滔不绝地讲着,身边汽车呼啸,脚下江水汩汩,丝毫影响不了我聆听的专注。我的世界里只剩他。
下桥,山脚的路比桥上暗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任何一丝响动都像从扩音器里传出的一样,听得清晰至极。我们走动的脚步声在这条路上回荡,咵哒咵哒。我们背后不远处也传来咵哒咵哒声,跟着我们走了好久。
我轻轻拽了拽程执衣角,悄声说:“别回头!好像有个人跟着我们走了一路了。”
“哦,走快点!走过这个路灯,到远处看看。”程执也小声说。
又走了一会,地上一个拉长的男人身影渐渐离我俩的影子越来越近。程执牵住我的手,一到路口拐角就拉着我使劲跑起来。我跟着他一口气跑出老远,直跑到亮敞的大路才停下回头望。那个男人并没跟来。看我们一样如惊弓之鸟胆小谨慎,我俩相视而笑。
江两岸五彩绚烂的灯光都已熄灭,一轮圆月挂在藏蓝如墨的天幕上,江面倒映出些许散碎闪银。借着月亮、江水和路灯的微光,仅能看清切近的事物,远一些的是不戴眼镜看世界的效果,轮廓模糊,残留印象。这个城市已进入睡眠模式。
“现在已经是中秋了吧?”我没看表,站在晴川阁与鹦鹉洲之间的滩涂旁怀古伤今,望着江水,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夜里的江风有些寒凉。
“嗯,很高兴这团圆的日子能跟你在一起。”程执过来抱住了我瑟瑟发抖的身子。